大戶人家,中門從來是不開的,哪怕是主人家自己走動,也都是走側門。
下人們,則是走更偏的偏門。
只有比自家地位高更多的人到了,才會大開中門,表示恭敬。
周必是樞密院稽查司的司正,權柄極重,又是國公之子,更是蘇晟蘇大將軍的妹夫,以他這個身份,不管到哪一家拜訪,一般都是要開中門迎接的。
但是卓家也有國公,更是朝廷裡的宰相,單論背景,比周必並不差,此時卓家雖然沒有開中門迎接,但是卓家的家主親自出迎,就是把周必當成同等身份的物件來接待。
這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不算失禮。
但是周必,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他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自己是奉命而來,而且遞上了自己的腰牌。
這一次天子出京,帶了哪些人,並不是什麼秘密,身為樞密院的司正,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江南地界上,也不難猜。
卓氏能夠在江東到如今這般地步,自然不會是什麼蠢人,甚至可以推想,他們一定猜得到周必是奉誰的命而來。
在這種前提下,還這般迎接,就顯得有些狂妄了。
周必先是打量了一眼這位卓家的家主卓光慶,這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中等身材,油光滿面。
周必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緩緩說道:“卓老爺好大的排場。”
卓光慶一愣,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起來,他對著周必拱手道:“小公爺,你我應該是第一回見面,因何冷言冷語?”
周必再沒有理會他,而是從懷裡,取出金陵府開具的地契房契,遞到了卓光慶面前,悶哼了一聲:“周某已經說了,我是奉命而來,周某這一次是伴駕東巡,奉誰的命令,很難說嗎?”
“你們卓氏,中門都不開,真是好大的臉面!”
他將地契房契,強行塞到卓老爺手裡,冷冷說道:“這是陛下讓,交還給卓家的東西,陛下說了。”
“這十幾年,如果卓家打算跟陛下一家收租金,用不了多久,租金就會按照市價,如數送上!”
說完這句話,周必看也不看卓光慶一眼,象徵性的抱了抱拳,然後扭頭便走,來到了附近栓馬的樹前,看了看兩個隨從,沉聲道:“我們走!”
就在周必與兩個隨從解栓馬繩的時候,卓光慶已經開啟了這周必遞過來的東西,只大略掃了一眼,這位卓家家長便臉色大變。
金陵的那座李園,是他的父親送給李雲的,最開始的時候,卓家上下還因為這個事情,多少有一些不滿,畢竟那座宅子,當年是金陵城裡頂好的大宅子,對於那個時候已經略顯家道中落的卓家來說,已經是他們家相當一部分財產。
不過卓老爺力排眾議,還是做成了這件事。
一直到後來李雲做了吳王,卓家上下才知道,當年卓老爺做出的決定,是何等的英明。
因為這一座宅邸,李卓兩家,就是難以割捨的深刻情分。
也因為這一座宅邸在,哪怕卓相公遠在千里之外的洛陽,江東的地方官,也依舊要給卓家面子,甚至對卓家相當恭敬。
而現在,這份地契被還了回來,卓光慶哪怕再蠢,也已經知道,皇帝陛下對自己家,已經相當不滿意了。
他心思急轉,剛反應過來,抬頭看到周必已經上了馬匹,準備離開,這位卓老爺三兩步趕了上去,差一點就跌倒在地上,終於趕在周必離開之前,抓住了周必的衣袖。
卓光慶臉色有些蒼白,聲音顫抖:“小公爺,小公爺。”
“這事,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用另一隻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問道:“是不是因為,我家沒有趕去迎駕,因此惹得陛下不高興了?”
周必只是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卓家做了什麼,卓老爺心知肚明。”
說完這句話,周必再不停留,抖了抖韁繩,策馬而去。
卓老爺望著周必離開的背影,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在家裡下人的攙扶下,回到了卓家的正堂。
在正堂坐下小半個時辰之後,他的長子卓宏,便急忙忙趕回來家裡。
卓宏,正是如今的江東鹽政,負責整個江東鹽路,並且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十來年時間,見到了父親之後,他先是詢問了一番事情的經過,聽父親說了一遍之後,這位江東鹽政,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了。
卓光慶看著自己的兒子,說話依舊帶著些許顫音:“這些年,我們卓氏一直老實本分,不曾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為何會惱了天子?”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是不是你在鹽道上動手腳的事情,被朝廷知道了,所以才…”
卓鹽政聞言,深呼吸了一口氣,微微搖頭道:“爹,天下哪一個官不貪?這種芝麻大的事情,如何會惹惱天子?”
“再說了。”
卓宏低聲道:“祖父當年,為大唐出了這麼許多力氣,大伯這些年,更是為朝廷盡心盡力。”
“這鹽道,是陛下許給我們家的,許給我們家的時候,陛下便已經默許了這事,絕不可能因此翻臉。”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鹽政說的話,並不是全無道理,因為天子也知道,天底下沒有那麼多兩袖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