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從地上的箭筒中抽出一根箭,說:
“這箭桿用料往往是就地取材,北方多用蒲柳木,南方多用竹子,北元用樺木,各有利弊,竹子直,柳木樺木的箭桿乾燥後會變彎,需要用寄存長,刻有一跳槽的叫做‘箭端’的木頭矯正,這箭頭也有講頭,咱們做的是三稜,北元那邊像桃葉槍尖,南邊還有做成平頭鐵鏟的,而箭射出後快慢,正偏,關鍵在於箭羽,箭羽的用料也是就地取材,不同飛禽的翎羽自是有分別的,雕的翅羽最佳,鵰翎箭飛得最快,飛出十餘步後箭身就會端正,還能抗風吹,南邊得不到雕羽,鷹羽可比不上雕羽,且鷹羽也分好孬,角鷹的便比雀鷹的好,唉,鷹羽南邊也不容易得,他們大多用雁羽,急用時甚至用鵝羽充數,遇風一吹便歪倒一邊去了……全套弓箭最怕潮溼,以弓弦為最……”
朱瞻基不停的說著,賈川一開始認真的聽著,覺得這位仁宣之治的參與者還真是有點東西,可聽得時間長了,便看出來,朱瞻基這是過於緊張了。
這真是板子沒打在自己身上,不覺得疼。
賈川以為完全可以鬆口氣了,對於知道歷史發展方向的人來說,眼下應該是脫險了,雖說他一度緊張的認為他的穿越可能更改了歷史的走向,但事實證明,應該是沒變。
可朱瞻基絮絮叨叨的講完弓箭又開始講戰馬,這種緊張情緒傳染給賈川了,他再次懷疑自己的穿越之舉會不會改變歷史?皇帝親衛羽林軍會不會已經被朱高煦收服了?朱瞻基還在說,賈川的腦子已慣性的開始走神,他想如果出現這種不應該出現的如果,會是什麼原因?駐守一方的武將與漢王穿一條褲子,這得是怎樣的利益驅使?只是單純的喜歡漢王鬍子更長?還是惦記著兵部尚書的位置?賈川記得朱元璋定都南京後忙著‘咔嚓咔嚓’,沒提過遷都的事,朱棣把大侄子踹下皇位,用‘天子守國門’的理由遷都北京,後世覺著他是怕夜裡他爹來找他,北京道遠啊,心裡踏實些。
但賈川覺著朱棣是考慮到邊境問題的,那年頭北元不消停,但那日朱瞻基曾說他爹大胖想遷回南京去,這個事就有的琢磨了。
領導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一句話,下面可能要忙斷了腿,甚至會觸動不少人的利益。
若是有人不想遷都……遷都妨礙了誰呢?
“殿下!”況鍾忍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身體不適突然打斷朱瞻基,連帶著把神遊的賈川也帶了回來。
“羽林衛若是叛變,漢王不會,等到這時,才動手。”況鍾艱難的說完整句話。
朱瞻基扭頭看了看況鍾,垂下頭沒說話。
賈川腦子清明瞭些,也跟著勸道:“既然是調兵,便不會只來個把人,漢王手再長,還能收買了所有人?真說有個別人如何,殿下一箭射殺了便是,一切到了京城自然真相大白,沒有被收買的人只需等到最後便知結果,但凡有點腦子,誰會在殿下亮明身份後還敢冒頭?”
“你想的簡單了,若是……”朱瞻基沒有說下去。
賈川卻知道朱瞻基在想什麼,忙說:“漢王既然將滄州城外作為最後一關,便不可能在霸州有安排了,他若是處處有安排,便跟況郎中說的一樣,漢王還用等到這時才動手?”
朱瞻基長出一口氣,嚴肅的說:“天下神器,非智力可得,況祖宗有成命,孰敢有異心?”
賈川聽不太懂,只看朱瞻基的表情,應是不再驚慌了。
皇帝也是人,凡人,非聖人,卻要做猶如聖人才可做的工作:深謀遠慮,辨識人心,知人善用,懲罰分明,毫無私念,情緒穩定……
賈川撓了撓頭,昨夜淋了雨,不知會不會長出蝨子來。
昨夜的雨下到後半夜便停了,可天還是陰的。
看不到太陽的位置,賈川也只能暗自粗算著時間,當他覺得餓的有點發慌,賈川隱約聽到了馬蹄聲。
朱瞻基自然也聽到了,他跟望向遠處的賈川不同,他迅速的起身出了涼亭,蹲下來仔細看著地上的細小石粒,慢慢的……笑了,說:“來人可不少!”
……
確實不少!
昨夜下過大雨,今日暫時沒見到太陽,地面仍舊潮溼泥濘,賈川沒有看到塵土飛揚,入眼的是泥丸四濺,也是難為了跑在後面的兵士。
況鍾掙扎的走出涼亭,看著飛奔而來的數百軍士,一時沒控制住,竟是落下淚來。
軍士們在幾十米開外全部下馬,為首一人帶著十幾人快速朝涼亭跑來。
“殿下!末將來晚了!”
一人跪下,後面十幾人齊刷刷跟著跪地。
賈川竟然從這句話中聽到了哭腔。
“吳指揮使快起。”朱瞻基上前攙扶起吳指揮使。
“殿下……”吳指揮使抬頭只憋出來兩個字,竟是淚如雨下。
賈川覺著不像是演的,真情實感十分到位,朱瞻基和此人應是早就認識,這二人可是沒用人相互介紹。
賈川正想著,朱瞻基扭頭指了指他,對吳指揮使說:“這是賈川,賈川啊,這是霸州羽林衛指揮使,吳起用。”
賈川朝吳起用拱了拱手,心裡還在琢磨這個名字……到底是用還是不用?吳起用心中卻是大驚:這是何人?太子沒有介紹官職,一身巡檢司打扮,啥事沒說呢,先把他介紹了。
驚得不止吳起用一人,站在吳起用身後的指揮同知,僉事,千戶,兵備道的諸位官員,俱是一愣。
這還沒完,朱瞻基拉著賈川的手沒有鬆開,接受一眾官員的再次行禮問安,其中還有他認識的,免不得寒暄幾句。
賈川倒是坦然的很,想當年大案要案破了之後,局長也曾帶著他們見過省廳的領導,這種場面他熟,該怎麼裝他知道,只是他忘了,當年是下級見上級,與眼下境況差別可大了去了。
站在後面的況鍾卻是憂心忡忡,年紀輕輕便有這般殊榮,他只擔心賈川承受不住,榮華還沒享受呢,再腦袋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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