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擺了擺手說:“也罷,你那點俸銀確實不夠用,回頭朕讓海壽送你時給你帶一些,若是不夠,你大可向濟南各方官員開口,他們只要敢給,你收下便是。”賈川挑眉問:“皇上這是在教我貪腐?”
“這事兒用教?朕信你,不該拿的你不會拿,拿了心裡也不舒坦,再過些年是否還這樣……可就說不好了。”
“皇上放心,我這人惜命著呢,好日子只會好好過,有些毛病是孃胎帶來的,我膽小這毛病就是,改不掉的,我寧願睡個安穩覺,也不願意守著一屋子金銀提心吊膽,又花不了,再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不會替他們考慮太多,最重要一點,我當不了大官,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心慈掌不了兵,就我這樣的,最好是做個閒散富翁,來日找個山野僻靜的地方隱居,手裡沒有權,便無人來擾。”
“你想的倒是明白。”
“我就這點本事,也就這個時候能幫幫皇上,可咱也得醜話說在前面,我去了之後,難免要惹禍,別管是我還是我帶去的人,別正事沒幹呢,我先入大牢了,皇上還得往外撈我,實在麻煩。”
朱瞻基哼了一聲說:“放心吧,除非你令有心思。”
“不能夠!我眼下只求活著回來,到時再求皇上賜婚。”賈川嬉皮笑臉的說。
“朕可不會在這件事上難為別人,你想要賜婚可以,先讓高家姑娘點頭。”
賈川垮下臉來。
朱瞻基哈哈大笑。
賈川趁著朱瞻基心情不錯又提出了幾個小要求,朱瞻基都準了。
賈川滿意的離開。
……
朱瞻基在賈川走後,拿起桌上的奏牘看了一會兒,錢貫小心翼翼上茶的時候,朱瞻基突然開口問:“二叔對外說賈川是誰家後人?”
“曾是應城伯的孫巖。”
朱瞻基放下手中奏牘,笑了笑說:“我這二叔,是想借他人的手除了賈川啊。”
錢貫垂頭不敢應聲。
“孫巖當年被祖父奪爵全家被送去交趾,對外只說因私自用刑殺人,可孫巖在靖難之役中可是有大功的,這便要看他用刑殺的是誰了。”
朱瞻基腦子裡閃過幾個聽說來的畫面:
兵部尚書鐵鉉兵敗被俘,祖父親自審問,鐵鉉背立庭中,大罵祖父叛逆無道,被割掉耳鼻後煮熟,塞入其本人口中,祖父問:“甘否?“鐵鉉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凌遲處死後祖父還吩咐左右,架起油鍋把鐵鉉炸了,大殿上頓時充滿了焦煳氣。祖父怒道:活著的時候你不朝拜我,炸成骨頭灰你也得朝拜我!”並殺其子,鐵鉉妻女被髮配官營做妓女,這個過程孫巖在。
禮部右侍郎黃觀在南京城破時投江自盡,然而祖父並未忘記他,依然九族受誅,親朋受監禁,謫戍者達百餘人。大理寺少卿胡閏,監察御史高翔穿孝服入殿,祖父令胡閏換去孝服,胡閏不從,祖父命力士敲碎胡閏的牙,胡閏仍不從,遂被縊死,浸於石灰水中,脫皮以乾草填之,懸於武功坊。繼籍其九族,斬殺於市,計217口,這個過程孫巖也在。
高翔誅滅九族,並掘其祖先墳冢,親戚朋友均被派往戍邊。並給所有姓高者增加賦稅,稱:“使世世代代的人都罵高翔,據說這個主意是孫巖出的。
建文朝力主削藩和對燕王朱棣用兵的齊泰、黃子澄,皆被凌遲處死,誅滅三族,妻女入教坊司為妓女。戶部侍郎卓敬,凌遲,誅滅三族。監察御史王度滿門抄斬,姻親連坐一百五十五戶無一倖免。刑部尚書侯泰滿門抄斬。御史練子寧被縛至大殿,因對祖父出言不遜,遂斷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輔成王?”練子寧手蘸舌血,大書於地上曰:“成王安在?”遂被磔死,並族殺其全家,還將所有姻戚全部戍邊,這些事好像跟孫巖或多或少都有些干係,或是他動的手,或是他出的主意……
朱瞻基深吸一口氣,若說有人想殺安平伯李安是為了替祖上報仇,那是因為李安還是李安,像孫巖這樣的,全家或早都死在交趾了,自然沒人會去找他尋仇,但若是突然有人傳言賈川便是孫巖留下的根……
朱瞻基冷哼了一聲,當年殺的時候痛快,可時過境遷後留下的可不是好聽的說辭,所以祖父想平息一下一些人心中的憤怒,或許也有埋怨孫巖的意思,奪爵算是網開一面,發配交趾便是不想親手染上功臣的血,沒想到這事兒被二叔拿來用了。
朱高煦若是能提前想到,他自以為聰明的舉動反倒是讓朱瞻基對賈川愈發信任,可能也會掂量一下是否這般做,不過話又說回來,朱高煦本就沒想讓賈川活著再回京,朱瞻基是否信任又有何干系?
錢貫見皇上沉思了很久,終是鼓足了勇氣輕聲問道:“這事兒……是否讓賈川知曉?”
朱瞻基收回思緒,擺了擺手說:“到了濟南再說,二叔想要借別人的手,朕正好看看還有誰能蹦躂。”
朱瞻基看了眼垂頭的錢貫,也知跟他說這些無用,便岔開話題問:“韓鎮可有查明賈川身世?”
“查明瞭,賈川爹孃本是河北章丘人,爹孃雙亡後隨叔父到運河邊拉縴過活,後來叔父過世,他因能言善道得了機緣進了巡檢司。”
朱瞻基嘆了一口氣。
錢貫不知皇上這是惋惜還是可憐,亦或者是想到了百姓疾苦,不管是什麼,錢貫現下想的是,賈川走著一趟可得活下來呀!
……
賈川又在京城待了兩日,終是得到啟程的命令。
這兩日裡賈川未見過陳默,他以為陳默知道了此行艱難,便趁機躲了,哪知臨行前一晚,徐恭上門,帶他去見了錦衣衛指揮使劉勉。
在劉勉府上的書房中,賈川還見到了王裕和陳默。
見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事賈川到京的時候徐恭便說了,卻遲遲沒有兌現,賈川巴不得徐恭忘了,他著實不知道指揮使見他有何意義?意義便是給賈川打氣。
劉勉看著年紀與徐恭,王裕差不多,都是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只是徐恭看著更像讀書人,王裕看著清心寡慾的,最善皮笑肉不笑,而劉勉卻是武將模樣,四方臉,絡腮鬍,一身氣勢不可擋,坐在那裡賈川都覺著椅子裝不下劉勉。
這一場會晤宗旨是向賈川說明此行並非他一人作戰,他身後有錦衣衛全程跟隨,為了彰顯錦衣衛對賈川的支援,鎮撫司派出陳默率三明百戶,若干總旗小旗跟隨,方便查證不法官員即刻押解回京。
賈川越聽越糊塗,既然如此,便如同安平伯府的案子,錦衣衛直接出手便是了,何必讓他到前臺唱戲?
賈川只當是明白朱瞻基不想留下跟他祖父一樣的名聲,他們祖父二人對錦衣衛的使用都有自己的看法,他只是可憐自己,會不會有一日被傳成惡魔一般的人物,所到之處便會激起腥風血雨,伴隨著當地官員的腦袋落地,他便算是揚名了……
實則朱瞻基更是看中了他的腦子,放眼錦衣衛,無人能及。
雖說這件事劉勉也曾據理力爭過,但確實找不到一個腦子清明,遇事果斷,應變能力極強,且有查案能耐之人。
賈川同情了自己三秒鐘後,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若是將這些事都做了,史書上怎會沒有他的名字?
賈川下意識的搓了搓臉,劉勉見到以為他是擔心差事難辦,便開口寬慰道:“此行確實諸多艱難,但勝在你年輕,且漢王已是強弩之末,身邊又有多人護著,地方官員大多也會盡量配合,想來不會如你想象那般難。”
賈川心說:不難你去!徐恭也說:“賈川思慮縝密,做事穩妥,指揮使大可放心,他必能不負聖恩。”
賈川知道這時候自己再不表態就沒禮貌了,忙起身帶著一臉堅定,躬身道:“我一定竭盡全力,赴湯蹈火,豁上性命,也要完成任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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