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30日,凌晨5:37分,雨。
本願寺公墓旁。
烏雲密佈,空靈的潮汐聲已經隱約迴盪在淅瀝迷濛的細雨之中,時不時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力隨雨絲一同飄落下來。
南條愛實打著黑色雨傘,依舊面無表情,雨水不斷滴答著從傘沿滑落,墜入腳旁的泥坑裡,弄髒了這雙昂貴的皮鞋。
葬禮很簡陋,周圍的人不多,有極力壓抑著的悲傷啜泣從她的前方傳來,但打動不了南條愛實的表情。
啪嗒啪嗒。
南條愛實循著腳步聲朝後望去,見到了穿著校服徑直走來的二人。
上杉澈和德川璃璃子。
兩個人似乎是急匆匆趕來的,所以都沒有打傘,淅瀝的雨水打溼了他們的髮絲和單薄的校服,所以看起來分外狼狽。
“來了?”
南條愛實指了指前方那個已經被裱進相框裡的黑白色少女:“和真冬道個別吧。”
璃璃子茫然了一瞬。
她緩緩地攥緊雙拳,低頭,用力地閉上眼,任由雨水從她的頰側流過,和掌心流出的血一同滴落。
但上杉澈不同,他只是靜靜地盯著那個平價的相框,那張失了色的照片。
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呃,南條姐。”她聽見上杉澈說道,“真冬姐昨天傍晚不還和我們透過話嗎?”
她平淡回答:“嗯,所以是晚上的事。”
然後,穿著黑色西服的黑崎明和十幾位陰陽師走到了南條愛實的面前,齊齊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
黑崎明很少道歉,但今天他真切地低下了頭,不然就連他自己都無法放過自己。
他在想自己這個少屬和身後的十幾個傢伙難道都是飯桶蠢貨嗎,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提前發現不對勁,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發現愛別離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特事處總部。
南條愛實不淺不深地嗯了一聲,拍了拍黑崎明的肩膀:“錯不在你們,非要說的話,是我和真冬兩個人的錯。”
“如果我能把那塊通靈板帶在身上或交給近藤就好。”
雖然這樣說著,但南條愛實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在浪潮來臨前將那塊關鍵的通靈板交給靜間真冬,就是想要將愛別離從荒川區的數百萬人之中釣出來。
倘若這塊通靈板待在自己或者近藤友哉的身上,那愛別離就絕無可能會現身露面。
而靜間真冬是南條愛實唯一能絕對信任的人。
她是普通人,也幾乎二十四個小時都和自己待在一起,性格特質又是如此的熱烈鮮明,和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樣。
哪怕靜間真冬有一丁點兒的改變,南條愛實都能看出來。
南條愛實摸了下現在被她隨身攜帶的那塊通靈板。
——靜間真冬唯一做錯的,就是在自己和近藤友哉特意離開,而剩下的整個特事處都沒發現愛別離的情況下,也依舊沒有交出通靈板,反而不管不顧地按動了警報。
靜間真冬在她自己與包括妹妹在內的很多很多人之中,幾乎沒有猶豫地就選擇了後者。
就和她從記事起直到現在的選擇一樣,南條愛實早就知道。
所以她死了。
愛別離也因此被黑崎明等人發現,不僅受了重傷,就連這塊通靈板也同樣沒被帶走。
“是愛別離?”
南條愛實聽到身旁的上杉澈問道,於是點頭:“是她。”
上杉澈平靜頷首:“我知道了。”
哪怕隔著雨幕,南條愛實都能嗅到身旁兩個高中生內心翻湧的怒火,可最該憤怒的不是他們,該應該是自己。
但自己呢?
南條愛實說不準,或許她早就麻木了,在成為陰陽師的這五年裡她見過太多太多的同事,後輩,上司毫無徵兆地死去。
然後他們,會連同他們的那腔熱血,抱負,與理想被一起燒掉,裝到那個小小的盒子埋進土裡。
她都記不清自己鄭重其事地說了多少次“別死了”,可每次沒過多久她就要再說一次。
總是如此。
南條愛實自小就希望過平靜的,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的生活。
好好的吃飯,好好的長大,好好的生活,然後好好的死去。
所以她和普通人一樣地邊打工邊上學,理所應當地沒考上大學,然後進入社會工作,用了足足五年的時間變成合格的社畜,又在辭職後用了五年的時間一點一點揮霍光了積蓄。
最後被高中同學稀裡糊塗地拉了過去當起了陰陽師。
但也只是個普通的陰陽師。
普通的修煉,普通的契約式神,普通的工作。
可直到南條愛實回過神來後才發現,她好像已經不能如願以償地那樣平淡地死掉了。
就和小時候一樣。
——靜間真冬不想被裝在小盒子裡埋進便宜的公墓,想和妹妹一起好好生活一輩子。
——長谷川雖然說著要在五年之內進入五人會,但其實想回老家當個正派的體育老師,他說自己從小因為身體孱弱被校園欺凌了六年。
——北村龍在把自己拉來當陰陽師後,說賺夠一億円就收手不幹,回鄉下縣裡去討個賢惠的老婆再生一對兒女享受退休生活。
——還有高木想給母親賺夠治病的錢,清水想成為大陰陽師改革社會讓他這樣的孤兒過上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立花想當上傳奇警部打擊邪惡,谷口說要和契約的兩隻式神共度餘生……
太多太多。
可最後他們都死了。
除了南條愛實,沒人再會記著這些話。
如果連她都死掉的話,那這些被她一字不落記著的,那些足以被稱之為“夢想”的東西就真的會被埋進土裡失去了意義。
有多大能力,就幹多大事兒,這是南條愛實的人生信條。
所以她盡力保證自己不會毫無徵兆地死掉。
南條愛實有些煩躁地想著,下意識取出一根菸咬在嘴上等了會兒。
但身旁並沒有人拿出打火機幫她點燃。
她用脖頸和肩膀夾住雨傘柄,從兜中掏出了那個快要用完的砂輪打火機,正要點燃時,煙卻啪嗒一下掉在了鞋尖上,然後骨碌碌地滑入了泥水坑裡。
南條愛實蹲下身子撿起它,在半空中甩了甩後重新點燃。
土腥味竄入鼻腔。
南條愛實砸吧了一下嘴,是熟悉的味道。
靜間真冬的夢想她記住了,緬懷也緬懷完了,差不多就繼續工作吧。
畢竟人可以回頭看,但總得向前走,日子總得繼續過下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