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伴隨著燭光的亮起，上杉澈頓時感覺眼前一晃。
像是魂兒不小心脫離了肉身又被扯回來了那樣。
璃璃子的雙眸中的光芒則因此乍起，本就澄澈的劍心變得更為透亮。
不動聲色的少女見到上杉澈向她認真頷首，
“接下來就麻煩你看著我了，璃璃子。”
“小事。”璃璃子接過同樣因這股清香沉醉的加賀清光，保證道，“放心去吧。”
上杉澈不再多言，將自己變得異常清晰敏感的意識延伸而出，包裹在了身前的地藏像之中。
微弱的吸引力立刻出現，上杉澈沒有抵抗。
……
二尺大人，為什麼會喜歡可愛的小孩，又為什麼會喜歡漂亮的人呢？
二尺大人，最初是怎麼出現的，又是怎樣從地縛靈變作口口相傳的怪談的呢？
如果去問二尺大人，她大概會回答“不知道”或是“忘記了”類似的答案。
可她真的不知道嗎？
二尺大人想自己也不知道，或許知道，或許也不知道。
但願力不同。
無論是人類，妖魔，還是怪談，只要存在神智，擁有記憶，無論怎樣在口中否認，內心深處都會有後悔的事，有想要改變的事。
會有“願望”。
所以願力知道。
……
江戶時代，慶長八年。
這一年，德川家康上任徵夷大將軍，正式成立了綿延後世近三百年的江戶幕府。
這一年，代表著漫長的戰國時代與動亂正式終結。
自此以後，人們就能過上直到自己，自己的後代，後代的後代死去都還遠遠不會結束的安穩幸福的漫長生活。
不再會被莫名其妙地徵去當足輕送命，也少有會被莫名其妙路過的武士斬殺。
但很可惜。
這即將到來的，充滿著希望與光明的未來，都與如今這個趴在地上，無力地伸出手掌的小女孩沒有關係。
與未來的二尺大人沒有關係。
四處漏風的破廟之中，幾個衣著破爛，低矮瘦弱的男人奸笑著。
他們一人一手的，將兩分鐘前還坐在二尺身旁的，哪怕瘦削也掩蓋不住美貌的男孩給抓了過來。
幾個男人其中甚至有人稱得上骨瘦如柴，但制服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嘿嘿……長著這樣的一張臉，居然還是個男的。”
“嘖嘖，真是個大美人啊，有意思有意思！”
“給我滾！放開我！小九，你快跑啊！快跑！”
“沒想到你們感情這麼好啊……嘻嘻嘻，那就讓她在這裡，給我睜大雙眼一直看下去！”
二尺呆呆地看著這一幕，近乎失去了語言能力。
“哥……”
她茫然又驚恐地呢喃著，不明白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剛剛還好好的，怎麼一眨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二尺心中的悲傷壓過了恐懼，她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去，祈求般地抓住其中一個男人的褲腿，顫抖地呢喃著，
“幾位大人……請放，放過我哥……我可以……”
“醜東西，給我滾開！”
二尺被一腳踢倒在了地上。
她只感到視野被模糊的紅色所佔據，耳旁的聲音從嘈雜漸漸小了下去。
最後是暴雨的死寂。
嘩啦啦。
雨水的冰涼喚醒了二尺呆滯的神智，讓她連滾帶爬地來到了男孩的身旁。
然後，二尺感到自己握住了遠比雨水還要冰冷的東西。
她不言不語，任由雨水淌過面龐，只是找到了二人以前藏下願望的地方，機械般地挖開了深深的土坑，把男孩埋了進去。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被暴雨淋了一夜的二尺居然沒有就此死去，反而是在一場低燒後恢復了健康。
此後的十數年裡，她漫無目的流浪著，最後晃晃悠悠地回到了這個村落的破廟之中，在這裡無聲無息地死掉了，就和絕大多數流浪者一樣。
本該是這樣的。
“要是那個時候，我沒有那麼無力就好了。”
二尺想。
而在她臨終前，一個掛著佛珠雙手合十，帶著詭異微笑的小和尚走到了她的身邊，柔聲問道，
“小九，你渴望力量嗎？”
“要啊……我想要！”
仿若迴光返照那樣，已經數天沒有進食的二尺瞪大雙眼，近乎嘶吼般地咆哮出聲。
小和尚微笑：“只要你答應成為菩薩，度化天下，就能獲得你想要的力量。”
二尺愣住了。
她死死地凝視著小和尚，滿帶著不解地反問道：“憑什麼去度化他們？”
將死的少女帶著生澀的憤怒，斬釘截鐵，一字一頓地說，
“這些傢伙，全都該死！”
“這樣嗎。”
小和尚依舊微笑，沒有因為二尺的回答有分毫變化：“期待你下一次的答案。”
小和尚離開破廟。
少女死去。
——失去了記憶的二尺大人在地藏像內第一次拒絕了願力的同化與力量，迎來了第一次的死亡。
然後，如此反覆。
帶著模糊記憶的二尺大人重複地歷經著她作為人的一生。
但與第一次不同的是，每當情緒變化劇烈的時刻，二尺大人此前重複過的記憶就會被觸發，出現。
被她記起。
但與第一次一樣的是，力量弱小的二尺大人依舊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也改變不了。
不知幾百，幾千次後。
微笑的小和尚俯視著將死的少女：“只要你答應成為菩薩，度化天下，就能獲得你想要的力量。”
二尺沉默了。
漫長的等待之中，她模糊地說出了與此前無數次都不一樣的回答，
“我答應了重要的人，不會成為這樣的傢伙，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力量。”
“重要的人？”小和尚微笑，“是誰？”
“我不知道……”
——上杉澈看著破廟中的場景，聽著少女與小和尚的最後一句對話，一時陷入了迷茫的狀態。
我是誰？
我在哪？
這又是什麼情況？
但經驗豐富的上杉澈沒有打草驚蛇，他無聲地凝視著小和尚離開破廟，無視了大喇喇站在門口的自己。
再感受到天地昏黑，一切重啟。
“還是這個女孩……”
上杉澈眨眼，把目光從身前兩個矮小的背影上移開，發現周遭的所有人都看不見自己。
也就是說，我現在是不會被觀測到的“幽靈”狀態？
這種特殊的狀態，或許在自己做些什麼的時候就會被打破。
所以上杉澈沒有輕舉妄動，只是無聲地看著收集資訊，任由眼前的一切發生。
很快，上杉澈就發現地藏像中的時間流速很詭異，明明過去了十幾年，可他卻只感到過了區區幾分鐘。
很快，沉默目睹了一切的上杉澈第二次見到了微笑的小和尚，聽到了他們完整的對話。
接著，一切再次重來。
上杉澈睜眼，凝視著無憂無慮笑著的小女孩。
他垂下眼眸。
他明白了。
這是地藏像中在無盡輪迴的“夢”，是願力用以侵蝕二尺大人意志與自我的手段。
有可能，也是二尺大人曾經的人生。
於是，再一次在破廟中見到微笑著的小和尚的上杉澈走了出來，將這個只知微笑與問話的和尚一腳踹到了一旁。
“‘請救救我’……你曾經向我這樣說過。”
上杉澈蹲了下來，握緊了茫然少女的手掌，朝她柔和地平靜道，
“所以我就來救你啦，二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