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老曹,孫建平心裡很不是個滋味,他抹了把眼淚,“還有蔣明奇蔣叔、姚忠平姚叔、林國楨林叔、李景辰李叔……對了我還得感謝一個人,就是我的學長李錦堂同志,幸虧他高抬貴手,沒有把我調到京城去工作,我先謝謝您了啊,您看了可別扣我工資!”雖然這些名字,方靜和觀眾們知之甚少,但可見他們在這位孫書記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時間過得真快,本期節目也即將進入尾聲了,二老還有什麼話想要說的?”
“請容許我個人代表我們縣、我們市的上百萬農民,感謝上頭取消了推行千年的農業稅,減輕了我們農民的負擔,現在種地不但不收錢,國家還大力支援,我相信有現在的好政策,咱們的農業一定能躍上一個新臺階,咱們農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現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長髮美女也是連連拍手,眼圈裡有淚花閃過。
“媽媽你怎麼哭了?”
“你看你姥爺說得多好……”
“錢女士呢,有什麼想對電視機籤的觀眾們說的?”
“到我了!”
錢慧珺站起來,從口袋裡拿出火腿腸,對著攝像機,“買火腿腸,請認準虎頭商標,春暉食品榮譽出品,純肉製品,不新增防腐劑、色素,大人小孩吃了都說好!”
“漂亮!”
孫建平抬起手,和老伴擊了一掌!主持人一撇嘴,這老兩口跑我這做廣告來了!出了演播廳,兩口子走馬觀花似的沿著大街逛了一圈,被長髮美女攔住!“爸,媽,你們倆剛才挺訥啊!跑電視臺做廣告去了!”
“你知道個六,這好機會,不做廣告能行?”
孫建平拉開車門,“呦,公車私用啊這傢伙的,你信不信我寫封舉報信……你咋把牠也給抱來了?”
“咋,我帶我貓叔去申請了個吉尼斯世界紀錄!”
“啥記錄?最能幹仗貓記錄?”
孫建平往老貓身邊靠靠,老貓鬍子眉毛都白了,見到他仍舊兩眼瞪得像燈泡,抬起爪子梆梆兩拳!呦呵!
孫建平拿起放在一旁的證書,開啟一看,頓時愣住!
“世界最長壽狸花貓!”他忍不住念出聲來,錢慧珺也急忙側過頭來看,“呀,貓貓真棒!咱也拿了個世界第一,這還有獎章呢……”
“來給你戴上!”孫建平拿起獎牌想要給老貓戴上,老貓一瞪眼,張開嘴去咬他的胳膊。
“豆豆管管你貓爺,跟姥爺掐架掐一輩子了!”
“我和我貓爺天下第一好!”小丫頭也鑽進車裡,一把抱起老貓,吧唧親了一口。
“鐵柱又出差了?”
“嗯,一天天的忙,也不招家,你等他回來的,看我怎麼修理他!”老大紮上安全帶,捏捏女兒的小臉,“坐好了,咱們回家家嘍!”
“鐵柱那孩子,是我們倆看著長大的,人品好,對你也好,你別老給人家甩臉子!”
“切!我還不知道個他,我那倒黴透頂的鐵柱子哥哥!”老大哈哈一笑,“爸你聽說沒,我那個不靠譜的婆婆又改嫁了!”
“徐二丫?她這都走了多少門子了!從年輕改嫁到年老!”錢慧珺吃驚不小!
“算不清了,反正是民政局的常客。那幫老頭也是的,真得意她那口!”
“這就叫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孫建平瞅瞅路邊的風景,到處都掛著歡迎奧運的標識,幽幽嘆了口氣,“你李叔,我那個學長還邀請我過陣子來看奧運開幕式呢!”
“爸你也給我整張票唄?”
“你……級別不夠,慢慢熬吧!”孫建平嘿嘿一笑,目光瞥見路邊藥店,“前邊踩一腳,我給你爺爺買點藥。”
“我爺也是的,抽了一輩子煙,這回肺癌做了手術,我看他還抽不抽了!”
“這事得怪你爸,不控制還給老爺子買菸抽……助紂為虐!”
“別墨跡了趕緊走吧!”
不久前剛做完腫瘤切除手術的老曹正坐在自家炕頭,摟著土豆家的三胞胎:孫學忠、孫學奎、孫學禮,正在看電視。
看到孫建平兩口子侃侃而談,老爺子樂得合不攏嘴,李秀芝也拎著笤帚走到正屋,聽著電視機裡孫建平開的玩笑,也是忍俊不禁,“爸,平時咋沒發現建平這麼逗呢!”
“平時建平不顯山不露水的,關鍵時刻才能扛大樑!”老爺子下意識把手伸到煙笸籮裡,被小學禮一把搶過來,“爺爺說了,不準太爺爺抽菸!”
“好吧好吧,抽了一輩子煙,到老還撈不著抽了!”
老曹搓搓手指頭,看看空空如也的煙笸籮,悵然若失。
一輛小轎車停在自家門口,孫建平推門下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他開啟自家大門,遠遠看到馬廄裡的烏龍馬也在探頭探腦瞅他!
“你個狗東西!”
孫建平又瞅瞅被啃得掉了不少的樹皮,看樣子已經有些時日了,他抬起頭瞄了一眼太陽,走到馬廄旁邊,捏捏烏龍馬的耳朵。
大馬嘴邊的毛也都白了,三十九歲的老馬已經稱得上馬界老壽星!等過陣子也給牠申請個吉尼斯世界紀錄!“還剩下幾顆老牙?”孫建平伸手捏捏馬嘴,烏龍馬乖巧張開,露出一排排發黃的牙齒,孫建平也呲了下牙,伸出手指晃了晃一顆搖搖欲墜的牙,“我的老夥計啊,你用的啥牌子牙膏……”
“爺爺!”
三胞胎跑過來,仰著小臉嘰嘰喳喳,孫建平蹲下來,捏捏他們的小臉蛋,“你爸你媽呢?”
“突突突,開拖拉機呢!”
學忠像個小猴子似的爬到矮牆上,指著遠處汩汩流淌的咕嚕河,河對岸兩臺拖拉機正在作業。
“下來下來,別摔著!”老大走進來,一把抱起調皮的小學忠,“幼兒園上了沒,學習咋樣啊?可不能跟你爸學,一天天吊兒郎當的,考試淨倒第一!”
“我學習可好了,姑姑你看,我都會數一百個數了!一二三四……”
“學忠真棒,豆豆過來,告訴你弟弟,你現在都學啥了?”
“媽媽都教我二元二次方程了!”豆豆一臉狂傲,“我媽是哈工大碩士,我爸是吉大碩士,我姥爺是燕大博士,我姥姥是燕大學士,我老姑也是燕大學士,都可厲害呢!將來我也考燕大,和他們做校友!”
“得得得,你比你老姑還能吹!”孫雪梅哭笑不得把自家小寶貝抱起來,小不點坐在牆頭上,晃著兩條小腿,“貓爺,貓爺在哪裡!”
“喵!”
老貓雖說老了,但區區矮牆還不在話下,嗖的一下跳到牆頭上,趴在豆豆身邊,得意甩甩尾巴。
“媽媽,貓爺又要打我姥爺!”
“等會姥爺就揍你貓爺一頓!”孫建平走過來,在老貓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老貓翻著白眼一呲牙!
老瓶子又曬臉是不?
“老虎和海東青好久沒回來了……”
錢慧珺瞅瞅後山,眼神裡滿是落寞,孫建平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現在紅星林場都劃成了動物保護區,沒人再敢上山去偷獵了。”
“但願吧!”
錢慧珺讓老大把給老曹買的藥拿出來送過去,隔壁磚瓦房的大門卻開了,老曹拄著柺杖走出來,“建平回來了!”
“嗯,爸我回來了!”
“爸,您兒子上電視了,剛才瞅見沒?”錢慧珺笑問一句,老曹點點頭,“咋沒瞅見呢,都瞅見了,發揮得不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發展才是硬道理!”
瞅瞅人家小老頭,八十歲的人了還在學習進步呢!
這小詞兒用得……飛機上掛暖壺——賊有水平!“月月姐呢,又去尼爾基考察了?”
老大往老曹家屋子裡掃了一眼,問道。
“嗯,說是上頭專案批下來了,過陣子就要動工,現在搞啥先期測繪……”李秀芝接過老大遞來的禮物,“一天天的也是忙,我說把孩子送我這吧,富明又怕貪玩不學習……鐵柱也出差了?”
“嗯,去南方談大鵝深加工專案了,估摸著月底才能回來。”老大嘿嘿一笑,“我張爺爺呢?”
“你張爺爺現在天天待在大山裡,跟著你陸叔養蜂子……眼下誰能跟你張爺爺家比啊,四個兒子,兩個有錢,兩個有權,這下可是享老福了!”
“往前數三十年,屬他家最窮,三個大小夥子,飢一頓飽一頓,一個個餓得狼哇的,我就扛上半袋高粱米,歘天黑給他家送過去。”老曹感慨一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家能一碗水看到底呢?”
“那可不,現在富才的飯店都開到香江了,還有富田的服裝生意,開了一千多個分店,我二叔還說要跟他合作一下,往國外拓展拓展。”
“該著人家哥倆有那步財運,前屯老劉家那支狗揍人家,他嗎的眼瞎心也瞎,愣是把劉桂英和富才別黃了,這個桂英啊,左一個男的右一個男的,把那點錢全折騰沒了,眼下在家種地呢!那麼多家產,全便宜人家謝蘭蘭了!”
“種地好,現在不收農業稅了,種地將來指定掙錢!”老大插嘴,孫建平瞪了她一眼,“爸您回屋好好歇著吧,剛做完手術別遙哪亂遛躂了。”
“我尋思上後山看看,眼瞅著中元節來了,給你老丈人、李二公子,還有我那些老兄弟們燒點紙。”
老曹瞅瞅後山,掰著手指頭,“你老丈人多暫沒的?”
“大前年,九十四沒的。”
“那老爺子,給你們這幫兒女攢家底啊,幹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真是……我就服他!”
提起老丈人,孫建平就想起了自己那個不著調的姥爺,周良老爺子!老爺子活到一百歲高壽,去世後就留下一盒毛筆,一塊硯臺,還有一個三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小媳婦,頭七還沒過呢,那小媳婦就跟人跑了,順帶著捲走了老爺子一百多幅字畫,把老媽氣得直跺腳,生了一場大病!“爸你還得佩服倆人!”
“誰啊?”
“夏先生和扎布大和尚啊!人倆老爺子是真能活,夏先生今年一百四十二歲了吧,還那麼硬實!”
“扎布大和尚?我聽說去葛根廟當主持去了?”
“嗯哪,上次去廟裡還瞅見了,問你家老大現在咋樣了,我說挺好,他還叮囑說別讓老大離開大興安嶺,再不濟不能離開黑省,要不就得出事。”
“我能有啥事?”老大一挑眉毛,“豆豆瞧瞧你媽,現在壯得像頭牛!”
“對噠,我媽媽是頭牛,哞哞!”豆豆笑倒在姥姥懷裡。
“爸我是這麼想的,可不可以給夏老爺子包裝一下,推出一款長壽礦泉水……現在不都這麼幹麼,什麼把馬,什麼萬寧……保證銷量老火了!”老大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老爺子一百四十歲了,你可別瞎折騰,要是整出個好歹,人家老夏家人還不得撕了你!”孫建平扶著老曹,一步步往後山走,三個雙胞胎抱著燒紙,蹦蹦躂躂跟在後面。
來到山上,孫建平瞅瞅山下的小村子,從紀家油坊一直到遙遠的七棵樹,如今家家戶戶都蓋上了新房子,門口停著小汽車,遠處連片的工業集中區,一根根菸囪正徐徐冒著白煙。
“孩兒啊,你還記得你剛來那時候不?”
老曹年紀大了,又剛做完手術,走幾步就累得氣喘吁吁,坐在田埂上歇氣。
“咋不記得呢,當時全屯子都是土坯房,就生產隊的隊部牆角有幾塊紅磚頭……”孫建平蹲下來,回憶往昔,心裡百感交集。
這一路走來,著實不容易!
“要不是你啊,咱們屯子,咱們鄉,咱們縣,八成現在還住土坯房呢!”老爺子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得說咱們屯子人有福,招來你這麼個能幹事的。”
“我能起多大作用,都是鄉親們勤勞肯幹……”
“你倒是謙虛上了,對了你家那套大碗……最後那個‘財’找著沒?”
“沒找到,估摸著早沒了,不過眼下咱們全縣乃至全市、全國人民不都在齊心協力加油幹,大把票子往兜賺,都在找‘財’嘛!”
“這話對!”
老曹咧開沒剩下幾顆牙的嘴笑了一下,“這個財是掙不完也撈不完的,我活到這把歲數才明白,啥叫財?無病無災,和和睦睦,子孫孝順有出息,就是財!大財!”
“哈哈,爸您不搬錢眼裡住了?”
“兔崽子,啥話都往外嘞嘞!”老曹拍了他一下,孫建平嘿嘿一笑,把老曹背起來。
“爸,咱們趕緊上山吧!”
“嗯,得趕在中午燒完,要不下午就不收了……”
孫建平揹著老爺子,一步步走上山坡。
山坡上,寒煙衰草之間,睡著一代風雲人物——紡織大王錢國正和李景辰,以及二馬架眾“匪”們。
陽光斜斜的照在山坡上,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後面,三個活蹦亂跳的小傢伙一溜煙追上去,灑下一片片銀鈴般的笑聲。
遠天一隻雪白的海東青飛過來,繞著樹林飛了三圈,忽的一聲清唳,直插雲霄,沒入茫茫雲海中,不見了蹤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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