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世道淒涼
方才還蔫頭耷腦,此刻卻如狼似虎,抽出腰間黑漆漆、沉甸甸的水火棍,“砰砰砰”在地上狠狠墩了幾下,震得塵土飛揚,厲聲叱罵道:
“呔!哪裡鑽出來的腌臢潑才!敢在光天化日、街市通衢撒野?驚擾了西門大官人,衝撞了四方街坊,你們長了幾個狗頭?!”
“還不快夾著鳥嘴滾蛋!再敢呲牙放半個驢屁,立時鎖了,拖去衙門大牢裡,打折腿腳,嚐嚐殺威棒的滋味!”
“滾!都給老子滾遠些!”
但見棍棒揮舞,吆喝震天。
這一干人等,哪敢再放半個扁屁?一個個如喪家之犬,點頭哈腰,趕緊抱頭鼠竄。
正要臨去時,西門大官人又是一個眼神。
衙役們立時心領神會,紛紛跳腳吒喝:“呔!殺才們,光天化日之下,還敢當著爺爺們的面做賊?!莫不是要嚐嚐這水火棒打斷肋骨的滋味?”“爾等作死的賊囚根子!還不速速放下贓物,原樣奉還?!等著老爺們動手,扒下爾等一層皮來?!”
幾個搶著了東西的只得哭喪著臉把裂開的算盤和涼水壺丟下。
猶有幾個不甘心的‘摯愛親族’,回頭朝餘氏狠狠啐了幾口濃痰,汙言穢語地發著毒誓:“老虔婆!且等著!你若不拿出錢來,躲在大宅裡也沒用,早晚教你不得好死!”這才罵罵咧咧,一窩蜂離去。
餘氏驚魂未定,用袖子抹去臉上腌臢唾沫,又撫著青腫的手背。趁著人群散開,她不顧疼痛,猛地撲向那被踢到角落、沾滿泥汙的舊布尺,一把緊緊摟在懷裡,彷彿摟著最後的依靠,身子蜷縮著,無聲地劇烈顫抖。
腦中閃過張大戶那在自己面前諾諾垂頭、吃罵揪耳挨巴掌的場面。倘若這老殺才還在世,斷不能教自家受這等掘心根的委屈!
他就算是那阿鼻地獄裡爬出的惡鬼,原也是替自家遮風擋雨的金剛門神。一念及此,不由得心窩子裡滾油澆心,很不得隨那老傢伙一起死去,那兩行老淚,便似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滾下腮來。
一旁唬得呆了的兩個小丫鬟,這才魂靈兒歸竅,慌忙搶上前,一把攙住那搖搖欲倒的身子。餘氏渾身骨頭都似酥了,軟做一堆爛泥,全仗著丫鬟死力架著,方才勉強立住腳根。
她乜斜著一雙淚眼,望著那廂正與衙役們低聲咬耳朵的西門慶。嘴皮子翕動了幾番,喉頭上下滾動,似有萬千毒咒的言語堵在那裡,卻終究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脖頸,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一雙淚眼裡,怨毒如蛇信子噝噝吐信,恐懼似寒冰浸透骨髓,悲涼若秋風掃盡殘葉,更兼著刻骨剮肉的咒詛,或許還雜了一絲兒連自家也道不明的謝意。這許多情緒攪在一處,誰來也休想辨得分明。
她顫巍巍彎下腰,枯手哆嗦著,拾起地上摔裂了框的算盤和潑灑得只剩半壺的冷茶壺,牙關緊咬,再不發一言,由那小丫鬟半扶半架著,一步三晃,蹣跚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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