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安公,這些所謂名士,都是濟南淫祀背後的黑惡官吏子弟罷了,他們若是真有本事,也不會被曹孟德逼得舉家逃亡。”
劉備緩緩說道:“年初青州亂民大起,濟南、平原、北海各有十萬眾,皆自稱黃巾,比之去年黃巾暴亂時更甚。”
“而曹孟德絕除濟南淫祀,整頓吏治,以巫蠱之罪逼得這些所謂名士舉家逃亡之後,濟南亂民立刻平息,而平原北海黃巾卻依然如故。”
“要是伯安公厚待這些所謂的名士,使其在甘陵站住了腳,把濟南那一套搬到了甘陵,那甘陵將來會如何?”
“若甘陵暴民復起,你我又何止是丟官呢?”
“這兩個月來,伯安公已見過萬民之敬,不知伯安公心裡,是萬民之心更重,還是名士之口更重?”
說完,劉備看著劉虞,待劉虞好好思索。
劉虞這兩個月確實得了很多人的敬重,他喜歡邀名不假,但他也確實能做到善待民眾,被他安置的那兩萬流民是真的將劉虞視為青天的。
現在劉虞已經不再故意穿打補丁的衣服了,他現在是真的在做實事,崔琰崔林二人也被劉虞管制得不錯,而且崔家也在安置流民時出了不少力。
最近這些天,劉虞門前也時常會有人獻來些新鮮的野果,或是剛撈到的魚蝦——這是得了劉虞幫助的流民送來的,確實是為了感恩。
當然,劉備那邊更多,多得衛隊都吃不完,便分發給了那些自發打掃甘陵縣的婦孺,結果送來的野味更多了。
“我劉伯安曾結黨邀名,彼時得名未曾欣喜,卻有些德不配名之恐慌。如今真正得到老幼讚頌,每日見到門前一捧鮮果,才知道什麼叫做真名……”
“可是……可是天下人卻大多如劉伯安從前一般,不知何為真假,只知傳言耳聞啊……玄德,我也知道那些名士皆非善類,可唯有名士能言傳天下……”
劉虞當然更喜歡萬民之心,只是劉虞心中對惡名有畏懼——他擅名,也渴求名,所以畏名。
“那就讓他們無法出言便是。”
劉備心裡卻是沒什麼畏懼的:“伯安公,那些名士中誰名氣最大?”
“當屬平原陶丘洪,此人與魯國孔融、陳留邊讓齊名,是青州名士之首。”
劉虞答道:“但陶丘洪並非濟南人,應該與濟南淫祀無關。”
“陶丘洪?他必然與濟南之事有關。”
劉備搖頭道:“這些濟南人絕非意外遷徙到此,平原黃巾賊未定,又有黃河相隔,若是無人引導,那些濟南人怎能越過黃河與平原國來到甘陵?”
“伯安公,你信不信,他們就是專門衝著你來的……”
陶丘洪、孔融、邊讓,這三人的名頭,劉備當然是知道的。
這三人以‘清達博辯,文冠當代’齊名於世,三人都舉了孝廉,卻又都拒不接受朝廷官職,被視為名士之冠。
劉岱和劉繇兄弟二人都是陶丘洪向青州刺史焦和舉薦的茂才,且此時劉岱和劉繇皆已在朝中任職侍御史——這是監察官,管的就是各地司法、監察、彈劾、風聞言事。
陶丘洪年不滿三十,但已經是御史臺諸多御史的舉主,他或許無法成事,但想讓地方官去職確實很容易。
不過,陶丘洪跑來甘陵肯定不是為了讓劉虞和劉備去職……
“玄德此言,是說那陶丘洪是專門來甘陵,欲對我不利?我與其並無仇怨,不至於吧?”
劉虞沒能理解劉備的意思。
“當然不是想對伯安公不利,他恐怕是想讓伯安公大利啊……若是伯安公禮敬此人,以其為上賓,說不定過兩天伯安公這裡就會有異像出現,比如白龍入室、祥雲繞樑之類的……”
劉備抬手指了指天:“濟南那些人擅於借鬼神行障眼法,伯安公乃宗室冠才,剛好天子此時又在嚴查宗室,再加上我在甘陵有精兵數千……”
劉虞猛的一哆嗦:“陶丘洪昨日與我交談,說甘陵有紫氣東來,卻被黑雲壓制……我本以為他是提醒我要善待士人,眼下看來,此人恐確實沒安好心!”
“哈,名士邀了名舉了孝廉,卻又不做官……除了有此心之外,還能是為了什麼?自古邀名攬望者,哪個不是為了謀逆?”
劉備朝劉虞歉意的笑了笑:“伯安公以前得獲高名,如今又安置流民,大概那陶丘洪以為伯安公也是邀買人心圖謀大事之輩吧。”
劉虞思索了片刻,嘆了口氣:“以往卻是思慮不周,得了虛假名望,以至奸狡之徒糾纏不清。但那陶丘洪卻不能殺,殺之必導致你我皆免官去職,如今甘陵初定百廢待興,若你我不在,甘陵必然復亂,不知會死多少人……”
這倒是實話,陶丘洪雖然沒做官,但其在朝堂上能量確實不小。
劉備和劉虞如果丟了官,別的暫且不論,甘陵這十來萬剛安頓好的黃巾和流民多半是會出事的——他們已經種下了幾十萬畝糧食,而且那是人人眼饞的清河東岸的上等良田。
若劉備丟了官,整個冀州的豪族都必會來搶甘陵田地,搶不搶得動不一定,但甘陵肯定沒法好好種田了,這十萬人能活多少也很難說。
“此事我來辦就是了,伯安公籤個闢他做決曹的文書便可。”
劉備提著劍起身:“名士嘛,備已經辦過好幾個了,崔琰能做司馬,崔林能做功曹,那陶丘洪難道就不能做個決曹?”
……
陶丘洪字子林,他不姓陶,陶丘是複姓,是秦初宋國貴族為避禍以地名為姓。
劉備對付陶丘洪的方式其實很簡單。
先以辱罵誣陷上官的罪名,隨便抓了幾個濟南士人入獄——這不是冤獄,這些士人確實是罵了劉備和劉虞的,而且還說他倆“逼迫士族為奴”,這屬於誣陷官員。
辱罵官員當然是有罪的,只是漢代通常不以言語落罪,一般也就是斥責一頓罷了,所以士人們也不怕,個個都簽押認了。
但如果按照漢律,辱罵國相至少應該掌嘴後服勞役,若是涉及誣陷官員,那最少應判割舌流放。
結果判書上個個都是“割舌流放南中”……
得知濟南士人入獄重判,陶丘洪趕緊登門來找劉虞。
但劉虞出去了,留在官廨的是劉備。
“劉都尉為何無故抓捕士人?是欲效閹宦之禍嗎?聽聞劉都尉派兵救援魏郡張奉,卻並未援助同在鄴縣的郭氏,想來是與閹宦和黑山賊皆交情甚深……”
陶丘洪見了劉備,言辭相當的不客氣,上來就扣帽子。
“張奉乃天子姻親,我身為漢臣,怎能不救?那郭家難道也與天子有姻親?該救郭家的是魏郡都尉,不是我這個甘陵都尉。”
劉備斜眼看著陶丘洪,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簡牘:“陶丘君此來是為了這些濟南賊子吧?若是陶丘君非要攀誣我,便和這些賊子是一樣的罪名,當行剜舌之刑……”
“此殘暴之刑,怎能加諸於士人身上?!”
陶丘洪臉色難看:“此行與暴秦何異?!”
嘴上沒鬆勁兒,但確實沒敢再說劉備了。
“此刑乃漢律,若是陶丘君覺得不合適,正好國相準備徵辟陶丘君為決曹……陶丘君可以擔任決曹之後自己改判。”
劉備看著陶丘洪皮笑肉不笑的說著:“國相今日出門,就是親自去延請陶丘君的,卻沒想到陶丘君來了官廨……”
“你抓捕吾友,就是為了逼我為吏?”
陶丘洪皺著眉頭問道。
“也不能這麼說……我是幽州粗人,只懂兵事,不懂司法。而國相守正持身,必須按律執法——若是按律,那就只能割他們的舌頭了。”
劉備倒是耐心解釋道:“國相也覺得漢律此條或有些殘酷,所以才請陶丘君為決曹,以求既守法又合理之判。”
說完,劉備將幾卷簡牘遞給陶丘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