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風雲--海上爭霸300年

第四十三章 汪柏的權衡

林弘仲心領神會。前兩條是表面文章,第三條才是真正目的——汪鋐需海盜首級向朝廷交代。

談判持續至凌晨。最終達成密約:葡萄牙人表面受罰,實則獲得默許保留部分城牆;提供火炮和人員助剿海盜;汪鋐則確保朝廷不再追究。

但難題才剛剛開始。朝廷的欽差突然抵達廣州——竟是海瑞的門生,御史張文耀。

張御史一到就雷厲風行:調閱所有澳夷檔案,傳訊相關官員,甚至微服私訪澳門。所到之處,官員戰戰兢兢。

汪鋐設宴接風,張御史竟當眾拒飲:“晚輩奉旨查案,不敢受地方招待。”席間直問,“聞澳夷私築城牆,大人何以處置?”

滿座皆驚。汪鋐從容答:“已令其限期自拆。然澳夷愚鈍,需時稍長。”

“哦?”張御史冷笑,“恐非愚鈍,乃恃寵而驕耳!聞其歲納地租僅五百兩,然年獲利何止百萬?此非養虎為患乎?”

宴會不歡而散。此後數日,張御史繞過汪鋐直接查案,甚至接觸反對葡萄牙人計程車紳,收集大量“罪證”。

汪鋐陷入兩難:若配合查辦,澳門貿易必受重創,海防亦受影響;若阻撓查案,則自身難保。

轉折來自一場意外風暴。張御史巡察沿海時突遇颱風,坐船觸礁,幸被葡萄牙商船所救。安東尼奧親自指揮救援,還讓出最好艙室供其養傷。

三日相處,張御史親眼見識葡萄牙人的航海技術和醫療水平。更觸動他的是,船員中竟有通曉儒家經典者,言談間頗知禮儀。

傷愈後,張御史態度明顯軟化。他私下對汪鋐說:

“澳夷雖粗鄙,然非全無是處。其航海火炮之術,確可借鑑。”

汪鋐趁機進言:“夷夏之防,在乎人心非疆界。若導之以王道,未嘗不可化為我用。”

最終,張御史的回京奏疏措辭微妙:既指出澳夷諸多違制,也肯定其海防價值;既建議加強管控,也不主張簡單驅逐。

嘉靖皇帝御批:“相機處置,務求妥當。”七個字,給汪鋐留下充分周旋空間。

危機過後,汪鋐召見安東尼奧和林弘仲,意味深長地說:

“此番僥倖過關,然爾等須知:大明能容澳夷,亦能逐澳夷。好自為之。”

他提出新要求:葡萄牙人須幫助建造西式戰船,並培訓明朝水手;作為回報,默許澳門有限度自治。

安東尼奧不得不接受這個“城下之盟”。但更深遠的憂慮縈繞心頭:明朝官員的貪婪與反覆,使澳門生存始終如履薄冰。

是夜,他在給果阿總督的信中寫道:

“我們如同在瓷器店舞劍,每一步都需極端謹慎。中國官員既要我們的錢財和技術,又時刻提防我們;既需要我們防禦外敵,又擔心我們坐大。這種微妙平衡,或需世代經營方能穩固。”

他不知道,這場風波只是更大風暴的前奏;不知道張御史的回京報告引發了朝堂激烈辯論;更不知道,遙遠的北方,一個叫努爾哈赤的女真首領正在崛起,將徹底改變大明王朝的命運。

此刻的廣州衙門裡,汪鋐正在書寫給皇帝的密奏。他巧妙地將葡萄牙人描述為“慕義夷商”,將城牆說成“海防工事”,將摩擦歸咎於“下屬誤解”。最後建議:對澳夷應“羈縻利用,漸進導化”。

奏疏用火漆封好時,東方已白。汪鋐推開窗,晨光中彷彿看到兩個未來:一個是海禁嚴施、海防廢弛的大明;一個是有限開放、海疆靖寧的大明。他選擇了後者,儘管知道這條路佈滿荊棘。

潮聲隱隱,從珠江口傳來,彷彿在訴說著這個古老帝國面臨的抉擇:是緊閉國門獨自衰朽,還是開啟窗戶迎接新風?而澳門,正是那扇最先開啟的窗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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