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之北,馬蹄聲震動大地,狼煙滾滾而起。
大隊人馬直奔西北,正要去往都斤山。
為首那輪廓粗獷,壯碩魁梧,發如鐵絲的大漢,正是頡利可汗的侄子,有著龍捲風之稱的突利,他不但武功高強,還用兵如神。
在汗國之地,他管制數十大部,有自己的軍隊,等若另一個汗庭。
所以被稱為小可汗。
自頡利可汗重用魔帥趙德言為國師,任其專擅國政,政令繁苛,人心解體,讓原本臣服於汗庭的諸族均有叛意。
小可汗正是利用這一點,開始在漠北與頡利爭鋒。
但是
自從中土訊息不斷傳進他的耳中,突利的心思變了。
譬如他安插在九州的勢力,遭受重創。
這一切都是從南陽開始的。
科爾坡化名為大商人霍求,在南陽充當眼線,結果被人殺掉,包括梅花門主在內手下也一個沒活。
起先他沒在意。
作為第二汗庭,他有大把人支援,養一些走狗容易得很。
可今時不同往日,異族勢力在中土受到了幾次大清洗,所有計劃全部失敗。
眼下除了幾個早就繫結漠北的霸主,幾乎沒人敢正面站出來說自己幫突厥人做事。
似乎,強大的草原汗國已不足以充當他們的靠山。
此類情況,愈演愈烈。
這一切的源頭,皆在一個人身上!
身在漠北的突利感到不安,他洞察局勢後果斷放棄內鬥,與頡利和解,之後聯合更東部的渤海、契丹大酋、靺鞨八部,一道響應頡利可汗前往都斤山大可汗牙帳。
突利連續趕路,以最快速度抵達都斤山。
他已經看到軍容齊整,戰馬嘶鳴,充滿殺氣的金狼大軍!
十萬金狼稱雄草原,縱橫無敵,沒有哪個敢於攖鋒。
突利未入牙帳,早早就有人迎出。
他一點不覺奇怪,畢竟頭頂有眾多通靈鷂鷹盤旋。
能一次調動如此多的鷂鷹,唯有頡利有這個家底。
與突利一道進入頡利牙帳的還有契丹大酋阿保甲,阿保甲一入內,就看到自己的對頭摩會。
這位也是契丹大酋。
他們本是競爭相鬥的關係,此刻受形勢所迫,站在了一起。
“突利,坐!”
“好!”
突利望向那身材比自己還要高大,眼神極度銳利的男人,應過一聲後,便坐在他旁邊稍低一點的位置。
渤海國的龍王拜紫亭、靺鞨八部的首領,一個個都坐在更下方。
可見兩位可汗才是漠北話事人。
主位上的頡利可汗朝下方掃過一眼,除了西突厥的統葉護之外,一大半都來了。
且這裡的人,都與中土那位有巨大矛盾。
這將是大軍南下之前,最後一次議事。
頡利忽然皺起眉頭,不由摸向腰間金刀。
因為沒有看到鐵勒王阿耶偌德的身影,他早收到過訊息,鐵勒王距牙帳不遠,卻遲遲不來,可見他心中畏懼,南下的決心不夠強。
此等時刻,他決不允許有人撼動軍心。
“大汗!”
這時有人來報:“鐵勒王到了。”
“領他進來。”
“是!”
鐵勒王原本也是一方霸主,可自從王下五箭衛、鐵勒飛鷹等高手全數葬身九州後,阿耶偌德在鐵勒人心中地位大減。
漠北的規則就是這麼真實,弱肉強食。
你實力弱,別人就瞧不起你。
小可汗進牙帳無需通報,鐵勒王本來也有這待遇,被他自己作沒了。
罪魁禍首,自然也是中土那位。
此等大恨,竟還畏手畏腳?頡利可汗凹陷下去的眼眶中,藏著幾分嘲諷。
腳步聲來得很快,高大的金狼衛掀開布帳,走進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鷹鉤鼻男人,阿耶偌德來自契苾部,喜配狼形銀飾,走起路來,腰間胸口上的銀器嗒嗒作響。
帶著幾分歉意,鐵勒王單手橫在胸前彎腰行禮:
“大汗,我來遲了。”
頡利並沒有順口揭過:“為何來遲,你不是早到了陂陀山?距離此地,最多半日。”
阿耶偌德本就心虛,這時露出尷尬之色,搪塞道:
“一路奔襲不歇,到了陂陀山時,戰馬受累走得慢,一些馬匹累倒,耽誤了時間。”
頡利似笑非笑:“你騎的什麼馬?”
鐵勒王道:“薛延陀馬。”
頡利笑道:“你們騎薛延陀馬當然慢。”
他指了指周圍大部首領:“我們都是騎回紇馬、突厥追風駒、貝加爾湖的骨利幹馬、東部的拔野古馬你騎薛延陀馬,當然來的慢。”
又嘲諷道:“鐵勒的同羅馬呢?被你藏起來了?是準備獻給未來的中土天子?”
眾多首領很清楚頡利為何要為難鐵勒王。
其實薛延陀馬只從馬匹品質考量,亦屬上乘,與突厥馬相似,以精良善戰著稱。
不過,薛延陀馬曾是向中土進貢過的馬匹。
這是在諷刺鐵勒王怯懦無能。
阿耶偌德四下一看,沒人幫他說話。
不及解釋,頡利帶著拷問語氣:“你可是想躲在鐵勒?”
“不!”
阿耶偌德被羞辱了一遍,此時雙眼盈怒:
“他讓鐵勒償還一百萬金,我自然要殺他,可他的武功太高,曲傲也被他殺掉了,我們有死仇,但我不是他的對手。”
頡利道:“你是一隻狼,在草原上孤狼並不可怕,狼群才算致命。”
“請坐。”
鐵勒王表達態度後,頡利請他入座,藉機看向諸位首領。
“我希望諸位不要抱有僥倖心理,這個叫周奕的人我雖沒見過,但他的想法做法與過往的中土天子都不一樣。”
說到這,他話語更顯深沉:
“漠北有著廣闊無際的草原曠漠,多數人都是逐水草而居。有實力的部族,各自佔據隨氣候轉變的大小牧場,以河湖分界,弱小的部族想共用牧場,就需按照人口向牧場主人進貢。”
“比如統萬,每年要向突利可汗獻上大批兵器箭矢。”
突利可汗點頭:“沒錯,草原的規矩就是如此!”
眾人看向突利,頡利很默契,沒打斷讓他繼續說:
“我們草原打的是殺人、搶劫的消耗戰。隋朝仁壽年間,阿勿思力俟南侵歸附隋室的啟民可汗,一次性搶奪牲畜二十餘萬頭,令啟民可汗無力反擊,阿勿思力俟的部族立刻壯大,他殺人放火的行徑,那也算不上什麼。”
“擄走別族的年輕男女為奴,使得他們加入生產,以支援戰爭。”
“大家從來都這樣以戰養戰。”
頡利冷聲道:“除草原之外,我們南下寇邊,殺人放火,讓中土人害怕,再掠奪他們的青壯、女人,作為草原的延續,這樣的做法,大家應該很熟悉。”
“但是.”
“這位即將誕生的中土新君,不僅想打破我們的規矩,還妄圖掏空、佔據漠北。”
“他的野心,比我們可大多了。中土混亂時,我們不過是培養一些走狗佔據漢人的城池,收點供奉罷了。”
頡利的話,眾人深有體會。
譬如鐵勒王搞出來的鐵騎會、契丹大酋摩會讓長子窟哥創造的東海盟,突利可汗在南陽暗地裡的生意等等,其餘各部自然也有類似舉動。
九州一亂,他們怎可能不下手分食一口。
現如今,好事都被攪黃了。
“可汗,當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請速速下令!”
“沒錯!”
“這次定要殺得他膽寒,把他那股氣焰給徹底熄滅!”
“……”
眾人的反應讓頡利可汗露出笑容。
他伸手壓下聲音:
“此次除了我們聯合在一起的二十萬兵馬,還有涼國、西秦,大度毗伽可汗。他們不僅會在邊界放行,還會隨我們一道進攻長安。北部諸多關口,此次暢通無阻。”
“對了,還有定周可汗!”
所謂的定周可汗,自然是劉武周,此前他叫‘定楊可汗’,如今楊廣已滅,就輪到周奕了。
這四家勢力一直在與頡利溝通,其餘各部不清楚他們的態度。
聽到頡利這樣說,就連鐵勒王都笑了。
那人樹敵太多,就算他輕功高難以殺死,以他們這次的勢頭,足可訂下盟約,讓草原保持以往的規則繼續下去。
很快,都斤山牙帳中傳來大口飲酒與同仇敵愾的呵斥聲。
眾人都講述周奕的樁樁大罪,當作最好的下酒菜.
都斤山下,巨大的牛皮號角沖天而響。
數不清的彎刀在陽光下耀出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吆喝聲與馬嘶聲連綿起伏,無數馬蹄踩著草原曠野,聲震大地,他們毫無徵兆,迅疾南下!
所過之處,皆為廢墟。
而九州邊境所在的梁師都,已與李軌、薛舉密切溝通。
三家勢力,都等待著天上的通靈鷂鷹。
他們與周奕結仇甚深,沒膽量投降,於是選擇了草原。
此際,在九州即將一統的局勢下,唯有金狼大軍能帶給他們安全感。
而被頡利可汗重新命名為“定周可汗”的劉武周因為長安變故,終於在連吃幾場敗仗後,擺脫了夏王竇建德手下極其難纏的幾員大將。
樓煩、雁門、定襄以及他的起家之地馬邑郡一帶的兵卒迅速聚集,朝西邊靠攏,準備接應頡利可汗。
然而.
已經有人看透他這隻突厥走狗,在他調集人手時,選擇朝南方逃跑。
劉武周根本不敢派人去追。
原本與竇建德打完之後再召集一部分,還能有八萬人馬。
結果連兩萬都不到。
多數兵將聽到他新改的“定周可汗”名號,嚇得直接背刺。
你定楊就算了,畢竟楊廣大廈將傾。
現在定周,那不是找死嗎?
不能再陪劉武周玩下去了。
於是,連一些跟他從馬邑起家的老人也選擇下黑車,連夜拿出繡好的周旗,朝周唐所在狂奔。
當頡利可汗因“定楊”改作“定周”這樣的小聰明沾沾自喜時,發生在劉武周身邊雁門定襄一帶的變故,他絕對想象不到
……
長安清明渠,從城南安化門西側入城,向北經西市東北角,再沿皇城折向東流入宮城,注入宮苑湖泊。
這是一個春日陽光明媚的好天。
揹著飛撾的拓跋玉正與師妹淳于薇走在清明渠下游,也就是宮城所在。
看過大興宮幾眼後,便朝躍馬橋方向走去。
他師兄妹二人,往日總是說說笑笑。
但這會兒,卻擺出嚴肅認真之態,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思熟慮。
在二人身邊,還有個看上去僅三十許的男人,體魄完美,古銅色的面板閃爍著耀目的光澤,雙腿特長,使他雄偉的軀體更有撐往星空之勢。
他披著野麻外袍,手掌寬厚闊大,似是蘊藏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
烏黑頭髮結成髮髻,如青銅所鑄的面孔沒有半點瑕疵,他只是走路,就給人一種動中帶靜,靜中含動的感覺。
“這麼說,你們與他有過接觸。”
男人的聲音悠悠響起。
“是。”
拓跋玉與淳于薇一道應和。
“他給你們最深刻的印象又是什麼?”
俏師妹認真道:
“從未見過的俊朗,但身材和許多中土人一樣不夠魁梧高大。所以見慣了師尊動手,我總會想,他的身體是如何包藏下那樣強大的力量的。”
拓跋玉摸著下巴,緩緩開口:
“我只覺得難以揣測。我們曾在東都偶遇,那時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從而產生了第一次錯誤判斷,見過他在東都大動干戈之後,近來又聽到江南那邊的訊息,知曉又看走眼了。”
師兄妹二人看向那俊偉男人。
此人,正是他們的師父,草原上的不敗神話,武尊畢玄。
畢玄微微點頭:“照你們的說法,這中土新君該是個城府極深、善於隱藏之人,他總是保留實力、迷惑對手,以保證每次出手都有必勝把握。”
拓跋玉感覺師尊的說法有問題,但好像確實是這樣。
否則,從東都到江南的短短時間,怎能有那般大的變化?
淳于薇疑惑:
“可奇怪的是,初次相處,我卻覺得他是個比較好交流、容易使人信任的人。”
武尊沒作回應。
拓跋玉又問:“師尊,您這次到長安的目的,是為了與這位天師交手,還是想奪取捨利。”
“一樣都不想錯過。”
畢玄冷峻而又神采飛揚的眼睛散發著銳光:“為師活到這一大把年歲,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年輕人,自然要見識一下他的神奇之處。”
“另外.”
“中土武林變化甚大,竟真把虛空打碎了,這舍利,為師也心動了,必要爭搶一番。”
拓跋玉聽罷,本能提醒道:
“道門天師深不可測,巴蜀的武林判官對道門兩大頂峰高手很是瞭解,近來聽說,武林判官已篤定天師為天下第一高手”
“師尊若與他相鬥,得小心才是。”
拓跋玉想再說幾句,可又把話從口中嚥了下去。
師尊作為三大宗師之一,名號響徹多年。
他對自己的炎陽奇功有著絕對自信。
多番提及後起之秀,豈不是有損他老人家的武道意志。
“天下第一高手?”
武尊嘀咕一句,忽然露出笑容。
他們繼續朝躍馬橋方向走,從清明渠,走到永安渠。
此渠北接渭水,是貫通長安城南北最大的人工運河,最主要的水道。
躍馬橋,正橫跨其上。
愈是靠近躍馬橋,江湖人便越多。
那些一流高手一抓一大把,奇功絕藝榜上的人物也隨處可見,佛魔道三大道統的高手,也隱隱出沒。
有關躍馬橋的傳言,已不是秘密。
畢玄的到來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他久在漠北,少有人能認出他是武尊。
但氣質放在那裡,沒法忽視。
並且,此刻的躍馬橋,少數能認出他的人,大都集中在此。
畢玄看向川流不息的景耀大街,見到不少印象中的熟面孔,以致他的心中也無限感慨,沒想到此生還能碰見這等武林盛會。
帶著拓跋玉與淳于薇一道登上躍馬橋時。
打對岸又來了一名魁偉男子,單看他的身形甚至比畢玄還要勻稱完美,烏黑頭髮披在寬肩兩頭。
可朝他面上一瞅,面孔窄長,厚厚的眼皮搭拉在細長雙目上,額頭很高,下頜朝外兜起,鼻樑高聳巨大彎曲起折。
這副尊容,看上去一點也不協調。
可此人在遇見畢玄後展現的氣勢,可謂是不遑多讓。
他身後就近跟著三位妙齡女子,皆負長劍。
正是傅君婥、傅君瑜、傅君嬙三人。
畢玄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高麗弈劍大師傅採林!
“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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