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以西已經打成糜爛,而湖北以東倒是沒仗可打,但在惠齡逃奔武昌,這裡的百姓同樣也是遭了大殃。
因為惠齡是一路在荊州“突圍”過來的,荊州府現在成了反賊的地盤,而武昌又離荊州很近,身為湖北巡撫、八旗貴胄,還是與反賊打過一仗的惠齡,理所當然是要募兵抗賊的。
募兵抗賊?乍一聽似乎有點合理。
八旗貴胄出身的湖北巡撫,能在如此關鍵時期,主動扛起募兵剿賊的大旗,就是放到京城、乾隆皇帝的御前評判,也只會大肆嘉獎勉勵,哪會存在什麼問責?可問題就出在,武昌府留守的藩司(布政使)名叫陳望之。
這陳望之是個什麼人物?用武昌一帶民謠來說:“畢不管,福死要,陳倒包……畢如蝙蝠,身不動搖,惟吸所過蟲蟻。福如狼虎,雖人不免,陳如鼠蠹,鑽穴蝕物,人不知之。”
這兩段民謠可謂說的既隱晦又直白,所謂“畢不管”說的就是湖廣總督畢沅,而“福死要”則說的前任湖北巡撫福寧,最後的“陳倒包”沒有懸念,說的正是湖北布政使陳望之。
惠齡來任湖北前,這三位便已是相互勾結、狼狽為奸,將整個湖北弄的都是上行下效、民怨沸騰。
現在惠齡回到了武昌,還剛回來便以巡撫名義下令要募兵剿賊,這可是給布政使陳望之發了一個盤剝百姓的大好名頭。
之前湖南發生苗亂,波及雲貴,畢沅、惠齡兩個頂頭上司,一個去了常德前線剿賊,一個去了荊州經理軍需,這裡頭茲事體大,饒是陳望之也不敢這時怠慢。
連他這個布政使都不伸手去拿,那底下的官吏怎麼好拿?
如此,憋了快一年,都快把這些湖北官員憋出毛病來了。
現在,巡撫大人總算是回來了,還一回來就給他們送來一頓饕餮盛宴。
什麼?你說荊州府丟了,那關他們屁事!
荊州沒了,責任全在荊州知府,自有朝廷大軍會收復荊州,他們這些其他州府地方官,管好自己治下一畝三分地就行了。
今年大半年都沒怎麼貪汙,兩袖空空如也,如漏清風,要是再不抓緊時間趕緊貪點,回頭年關拿什麼來打點關係,拿什麼去巴結上官、疏通渠道?湖北以西被白蓮教攪和的爛成一片,湖北以東明明在官府治下,卻不見一絲“太平盛世”,各州府縣隨處可見官吏差役藉著募兵抗賊的由頭,對著治下百姓敲骨吸髓。
因為實在太多百姓受到差役凌虐,無可申訴,只能大規模的棄地拋荒,要麼淪為流民逃難,要麼遁入山裡充作山民。
這還不算完,別以為成了流民、山民就可以不用交稅,不用受盤剝了。
在百姓身上榨不到油水,官員差役們又開始無風生浪,將目標轉嫁到了搭棚流民與山民隱戶的身上,隔三差五就冒充“截糧官”往山裡四處巡查,對山民大肆敲骨吸髓。又以官府名頭嚴禁搭棚流民雜居,凡是雜居棚屋都要交稅,交不上稅的就拆了棚屋,拉去充壯丁做苦役,有兒女的直接賣給人牙暗巷。
總之,不能空手而歸。
就是乞丐來了,不榨出二兩油來,也別想走。
如此一搞,湖北以東本就承擔了平苗的重稅攤派,現在又要繼續加派去剿白蓮教的反賊。
……
咸寧縣,馬鞍山鎮(此馬鞍山非彼馬鞍山)。
一大批流民百姓正茫然聚在鎮外的棚屋區裡。
就在臨時搭出來的草臺班子上,一名袒露胸襟、衣著單薄的漢子站在臺上大聲宣講。
“鄉親老表們,這狗日的官府是真不肯給咱們活路啊!”
“去年官府來咱們鎮上加稅,說是因為湖南的苗子反了,所以朝廷要錢來平那幫苗子,咱在這裡也給大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湖南的那點破事,關咱們湖北屁事,憑啥湖南的苗子反了,要咱們湖北的來攤派?”
這番話說完,瞬間引起許多共鳴。
這些聚集過來的流民百姓,多為本地戶民,真正來自外省的要麼被排擠打走,要麼就跑去了荊州討生活,因為他們聽說荊州府似乎去了就能分田活命。
“王老大說的對,湖南的亂子,憑啥要咱們湖北來攤派,這不公平!”
“六子說的對,縣裡的太爺他們簡直就是在瞎搞!”
“俺家原來也是,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官老爺就說要攤派,朝廷要平湖南的苗子,弄得俺家跟地主借糧,最後連地都沒了,老婆也跑了。”
“你只是老婆跑了,俺家就因為交不起官府的加派,俺爹為了省下來糧食,硬生生餓死了。”“還有俺,俺兄長被官府抓去做了壯丁,地糧都被地主老爺搶走,連俺妹子都被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