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往後稍退半步,避免造成更深的誤會。
“兄臺不用緊張,我只是還有兩句話要說。”
那人滿面狐疑,卻終究是微微一點頭。
程煜先將那五百文寶鈔遞了過去,道:“今天也終究是我提前入了後院,影響了你的心情,這茶圍錢,你無論如何還請收下。”
那人稍顯猶疑,但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張五百文的寶鈔。
“我不知道你為何對這可算是司空見慣的情況有如此大的怨氣,但不管如何,惹了你的,是我,而與其他人無關,尤其是剛才那位虞兄以及翠玉姑娘。若是還有什麼不滿,還請找準我來,不要牽連其他無辜之人。我剛才說過了,我叫程煜,找我很容易,你在塔城隨便打聽一下,應該就能有人告訴你我住在何處。”
說罷,程煜拱了拱拳,也無意再多說,轉身便走。
那人見程煜走的乾脆,不禁又是一陣呆立,四下裡看了看,那人一跺腳,口中嘆了一句,竟然朝著程煜的背影追了上去。
程煜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停下腳步,只見那人衝上前來,程煜卻是坦坦蕩蕩沒有做出任何防備的姿勢。
似乎是程煜這門戶大開的模樣終於讓那人下定了決心,那人站在程煜近前之處,口中小聲道:“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也無需知道,更加不會去找你的後賬。且我今日也並非衝著你來,而是……而是……”
“是不是有人讓你在翠玉小館搗亂,最好能搞得雞飛狗跳的?那人給了你不少錢?”
那人一驚,不由得倒退半步,但見程煜眉宇間似有問詢之色,也知道這大概是程煜的猜測,而非已經知道內情。
“唉,正是。某其實就是個行腳之人,路過塔城,住在西城門口的悅來客棧,其實就是個大車店。天黑之前進的城,交了三個銅錢要了個鋪位,眼見天黑了就出門想尋個便宜的吃食。尋來尋去看到一個羊肉湯鋪,還兼賣饃饃,便宜,羊湯三文錢一碗,饃饃一文錢一個。不瞞你說,我是真沒什麼錢了,所以就要了一個饃饃一碗湯,就著想混個水飽。”
程煜聽明白了,雖然後邊顯然還有後續,但基本上能發生些什麼事,程煜已經大概知道了。
“然後就有個人,跟你搭話,大概齊給你加了倆羊棒骨以及幾個饃饃之類的,對麼?”
那人面露窘迫之色,點了點頭。
“我一開始也不好意思要,就藉口已經吃過了,只是看見羊湯嘴饞,那人卻道不打緊,他沒吃,想跟我坐一張桌子,聊幾句。而且,他問我,是不是鹿邑的,我見他說的是一口不大標準的官話,以為遇到老鄉了,就說是,可他卻說他是譙縣的。不過這譙縣,雖然跟我不是老鄉,但卻跟鹿邑相鄰,據說元朝以前好像同是一個府的,也算是半個老鄉了。就這樣,我們聊了起來。”
“再之後,那人就讓你去翠玉小館搗亂了?他讓你鬧到什麼程度?”
“我聽他說讓我去搗亂,當時是拒絕的,但他說他在這裡受了氣,說他本是個賣藝的,下午在翠玉小館演了一場,可當家的卻沒給他結賬,只說玩意兒不好,連口水都沒給喝就給趕了出去。他其實不差那幾個小錢,原本就是想在塔城落個腳,才想著尋個地方演出,可沒想到這第一次演,就讓人給耍了。心裡頭不高興,可他若是去,只怕門都進不去就給打出來,所以,就想請我這個老鄉幫他個忙。我當時也是一時上了頭,加上……加上……”
那人吞吞吐吐的,似有些赧然,不好意思說下去。
程煜笑了笑,幫他說:“可你吃了人家本就嘴短,只怕那人又給了你些寶鈔,否則,你連饃饃都捨不得多買幾個,又哪來的五百文去交那茶圍錢。我估計,那人給的也不會太多,除掉這五百文打了茶圍,你頂多也就剩下個一百文二百文的。你主要是覺得不能讓一個老實人受欺負了,所以就跑來準備大鬧一通。可沒曾想,雖然我話說的有些不客氣,但並沒有為難你,也沒給你繼續鬧的機會,你見難敵眾怒,也只能草草收場。”
那人呆呆的看著程煜,似乎覺得程煜簡直是個神人,自己說了的,沒說的,都被他猜得準準的。
“那人是不是個小個子?大概也就這麼高,瘦的很……”程煜比劃了一下自己胸口的高度。
那人驚住了。
要說程煜之前所說,還算是能從自己的話裡順延下去,可以推測,可這直接把那個人的體貌特徵說出來了,這就有點兒太神了。
看到那人驚愕的表情,程煜知道他大概誤會了,解釋道:“你說那人下午在翠玉小館演了一場,我們剛才恰好聊到這個。表演之人一共兩個,一個是大高個,比我還高大半個頭,另一個應該就是你見到的那個小個子。關於他們在翠玉小館演出這事兒,我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收你錢的龜奴跟我說,那倆人在門口央告他半天,說保證是塔城沒人見過的玩意兒,非要讓他進去通秉一聲。其實原本勾欄這種地方,是不會接受男子在裡頭說書雜耍等等的,但那倆人說自己沒飯轍,也是逼不得已,求翠玉姑娘施恩。翠玉原本是官宦之家,也是家裡得罪了權貴被抄沒了,她才被賣到了教坊司,淪落至此,是以對這種人有著天然的同情,就讓他們進去演了。當然,也不能入正活兒,只能讓他們在姑娘們的表演之前暖暖場子。可沒想到,他們的確有點兒東西,雖然是些上不得檯面的玩意兒,但卻逗的那些來玩兒的客人哈哈大笑。高興了,這茶點酒水也就點的多了一些。翠玉姑娘本想等下午茶圍結束了,跟他們談一談,看看給他們一場多少錢合適,每旬又來演幾次這樣,可是,當翠玉差人去找他倆的時候,卻發現倆人不見了,四下尋不著。”
那人呆了呆,嘴犟道:“那許是翠玉說謊了……”
程煜點點頭,道:“對,許是翠玉說的謊,但也許是找你那人說的謊。”
“你還沒說你怎麼猜出是那小個子,既然有倆人,為什麼不能是大個子?”
“如果是大個子去找你,說是在一個勾欄受了這樣的委屈,你信麼?說實話,如果真如他倆所言,是翠玉不想給錢打發他們走,就憑那個大個子的塊頭兒,至少當場撕吧起來絕不會吃虧。而如果引來官府的人,縱有偏幫,他們也總能得些銀錢,斷不至於如此吃癟。所以,只能是小個子去找你。而你再想想,什麼人,在一個勾欄吃了虧,會去尋一個素不相識的外鄉人去幫自己出氣?況且只是搗搗亂,能出個什麼氣呢?你終究只是一個人,鬧得不狠沒意思,鬧狠了,來倆龜奴就給你扔出去了,你總不能告官吧?”
那人仔細想了想,似乎覺得程煜所言有理,但他還是滿臉困惑之色。
“可他這麼做,又是為什麼呢?的確,在勾欄裡搗亂,輕則被扔出去,重則他們報了官,我保不齊還得挨幾板子……”
明朝的青樓勾欄,基本都是官方所設,雖然也有私娼暗娼,但至少在這個虛擬空間裡是沒有的,乾淨的很。在明朝的青樓或者勾欄裡無事生非的瞎搗亂,扔出去算是輕的了,這就相當於在當地官府舉辦的每日聯歡會上搗亂,往嚴重了說你這是干擾國家正常的經濟秩序,判你個充軍發配你都沒處喊冤去。
溝通到現在,程煜也算是基本明白了,那倆人,是不是發丘中郎將暫且不提,翠玉小館裡,肯定有某種讓他們覬覦的東西。又或者是某個人。
白天他們想盡辦法進去表演,其實就是想確認一下那個東西,或者那個人是不是在翠玉小館,確定之後,他們自然是連費用都不結就跑了。
然後他們就找了這個人,給了一點點錢,編了個故事,讓他來搗亂,等到雞飛狗跳的時候,翠玉那幫姑娘們肯定都得到前頭去安撫,他們就能翻牆過屋,去找他們想要的東西或者人了。
只不過,那倆人的計劃到程煜邁進這院子的時候,就已經註定無疾而終,別說這人搗亂的水平太低,即便他真弄得前廳大亂,程煜和趙半甯在後院,那倆人也不可能得手,而且保不齊還得被摁在那兒,趙半甯一個戰場上下來的從五品,那可不是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