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林翻了個白眼，斥道：“瞎講八道的，三天倒是不止，我們錦衣衛督辦此案，通常都有半月時限，這次，百戶只給了我一半的時間，八日。八日之後，無論案情如何，都要給他一個交待。”
“他也就是篤定你能找到替罪羊是吧？”
費林也是莫可奈何，雙手一攤道：“千戶老爺著急啊，他擔心夜長夢多，畢竟他身邊虎狼環伺，其他千戶也都親近要升職，上頭還有鎮撫使，任是任何一個關節被人注意到了塔城這個地方，想要塞人進來的，就不勝列舉了。”
程煜點點頭，這個道理他也懂。
錦衣衛這個部門很是特殊，原則上，他們是沒有治地的，因為整個錦衣衛都是直接對皇帝一個人負責的，是以說白了，錦衣衛的編制其實都在兩京。當然，在實際的操作過程中，這些人還是要撒出去的，否則如何監督百官監管天下？
不談現在的冗員編制，只按錦衣衛最初設立的時候朱元璋擬定的編制來說，整個錦衣衛裡，只有一個指揮使，下邊分南北兩個鎮撫司以及一個經歷司。
經歷司主要負責糧草銀錢等等事務，鎮撫司就是真正的職權部門。
鎮撫司下設十四所，各有職能，但總的來說大家乾的活兒都差不多，功能三所，馴象、屯田以及馬軍這三個所，雖然主要職能是字面上的工作，但真要遇到人手不夠，或者他們的千戶想幹活，他們也都必須下馬是民上馬當兵的，該錦衣衛乾的活兒，他們一樣也不能少會。
十四所的首領就是千戶，千戶是並不分治地的，大家都圍繞著兩個鎮撫司辦事，所有的案子，除非鎮撫使責令誰辦，否則其實大家都有權插手，尤其是人員升遷這一塊。
千戶下邊各統領十個百戶，但這十個百戶只是名義上歸於某個所的千戶統領，並不意味著其他所的千戶就指使不動你了。當然，親疏有別，百戶主要肯定還是聽自己直屬的那個千戶的，但其他十三所的千戶同樣擁有統轄權。
到了總旗和小旗這一塊，反倒簡單的多了，基本上只接受縱向領導，而不接受橫向領導。見了其他百戶千戶當然還是要敬禮乃至磕頭，但不聽調配，這事兒自然由自己的百戶千戶去幫著擋駕。
全國一共十四個千戶，一百四十個百戶，也即一千四百個小旗。到了百戶這個層次，雖然名義上依舊是中央軍，但肯定還是要分配到地方的。大明朝全國上下共計一千一百多個縣，也並非每個縣都有衛所，有些人口過少的，以及經濟過於差的，你就算是把再如何貪的官放過去，也沒什麼油水可刮，對於錦衣衛這種主要職責還是監察百官的部門，就沒必要設立衛所了。
是以，除了馴象、屯田以及馬軍這三個所基本都在兩京之外，其餘十一個所一千一百個小旗，都散落在全國各地，在大部分縣城裡設定的衛所當中。
有些衛所，一個小旗就可以管兩三個縣，而有些縣，也會因為人口較多經濟比較發達而出現像是塔城這樣，一個衛所兩個小旗的局面。
百戶當然負責手下全部十個小旗監管的範圍，是以百戶的衛所大多都在州府所在地，方便垂直管理。
至於千戶麼，出差是家常便飯，但更多的時候，他們集中在兩京，尤其是BJ辦公。
這就是費林上頭那位千戶面對的難題。
他以往並沒有太注意塔城這個地方，誰有空關心下頭一個小小的衛所的情況？
但現在，由於一起命案，導致他意識到這個塔城二十年都沒什麼案子，甚至官府那邊也是基本上一個人從任職都能安安穩穩的幹到退休，這種簡直可以說是洞天福地啊，任何一個心腹扔到那兒，兩年不出岔子，就完全可以調回到身邊升個職了。
而其他千戶也都多在京城，雖然這案子現在是在他手裡，但若是鎮撫使過問了呢？那恐怕十四所的千戶就全都知道了，他們也一定會很快注意到塔城這個好地方。
十四所呢，除了功能三所外，分別是核心五所以及增設的六所，從權力集中上來說，核心五所其實是略略能壓增設六所一頭的，甚至於，功能三所都能騎在增設六所頭上，畢竟，你們所有需求的戰馬錢糧，那都得從人家那裡去支啊，他們卡你一下，你就只能肉腿追兇了。
而費林頭上那位千戶，就是上後所的千戶，屬於增設六所之一。
真要是其他增設六所哪怕是功能三所的千戶要爭塔城，費林上頭的千戶肯定是要誓死捍衛的，可如果是核心五所那邊注意到了，要塞人進來，這位千戶老爺只怕就是有心也無力了。
更何況，還有鎮撫使呢，鎮撫使也有親近、子弟啊，他也需要提拔心腹啊，哪怕是越級轄管，他們把手伸出來了，難道你硬抗？
造孽啊，一個總旗的位置，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是以，這位千戶老爺就只能兵貴神速了，趁著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先把費林升了調走，甭管往哪兒塞吧，總有沒人願意去的地方，空出塔城之後，就可以立刻安排一個自己人進來。
把位置占上了，其他千戶乃至鎮撫使即便看到了這個地方，也不可能說人家剛調來，你就把人平調離開，這未免有點兒吃相太難看了。最關鍵的是你要真敢這麼幹，那麼其他人也能這麼幹，這個位置就永遠沒人能坐得住了。
所以，只要千戶安排了自己人坐在費林現在的位置上，其他人就只能等著看著，等兩三年後這個位置再度空缺。雖然下一次，這位千戶老爺肯定是要把這個位置讓出來的，但至少可以先安排一個心腹的升遷，並且，還可以利用這個位置去跟其他千戶交換手下百戶的位置。
官場啊，到處都是學問，程煜算是明白了。
“所以只有八天，而現在已經算是過了兩天了？我們只剩下六天？”
程煜很是無奈的發問。
費林臉色也有些尷尬，點點頭說：“我哪兒想的到那位千戶等這種位置已經等的太久了？”
程煜嘆了口氣，說：“我們縣衙還沒接到公函呢。”
“快了，官府那邊肯定要慢一步，畢竟我們錦衣衛插手這個案子了，州府那邊也要等百戶所的態度。我是上午直奔了百戶所，跟我們百戶面對面談的，而中午千戶那邊八百里加急來的訊息，說是隻給八天限期。這個訊息下午才會用正式公文的方式通知知府，再等知府措辭擬定，這會兒能送出來就不錯了。他們走的又是普通的郵驛，是以公函怕是要等到明日上值之後才會抵達。”
程煜看了看費林，道：“所以，你已經做好去沒人願意去的百戶所任職的準備了？”
費林勉強笑了笑，說：“這種臨時決定的升遷，不可能觸動太多人的利益，是以就只能去個沒人願意去的地方咯。這種地方雖不多，也也不算太少，百戶的位置一直空著，由試百戶暫領，這些試百戶，幾乎是註定一輩子無法升遷的。比起我，他們才是可憐人，他們只是幫人佔著這個位置，等到有人調來，他們的使命也就基本結束了。”
試百戶，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不給誥命，也就是沒有正式的任職文書，只能拿一半的薪水，當然，這一半肯定也比總旗高，職權級別上，倒是給了跟百戶一樣的許可權。說白了，就是代理百戶，只不過，現代的代縣長代市長基本上到了來年兩會之後就能摘掉代字轉正，可試百戶，卻多半都永無摘掉試字這個帽子的一天。
“除了薪俸高一些，其實你還不如不升這個職了。重回第一線賣命且不說，這種人家試百戶經營多年，哪怕手下也都知道他不太可能轉正的百戶所，你去了，只怕光是收服下頭那些總旗小旗，就要頗費一番功夫吧，更何況，還得更加小心的處理和試百戶之間的關係。”
費林苦笑，嘆道：“總還是想坐在百戶的位置上的，否則忙什麼呢？試百戶倒是無需擔心，我去了，他要麼領空餉退休，要麼就會被調往他處，下頭的那幫人，的確是要費些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