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的道士

第7章 客棧逸事 紙上談兵

小道士抱著小茜踏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梯板縫隙裡積著經年的灰塵,被腳步震得簌簌往下掉。天字二號房在走廊盡頭,推開門時一股淡淡的黴味撲面而來。這房間確實簡陋得很,偌大的空間裡,只有一張缺了角的梨花木飯桌,桌腿用布條纏著勉強維持平衡,牆角立著張帶著灰撲撲蚊帳的硬板床,帳鉤上還掛著半片乾硬的蛛網。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小茜身上裹著的被單——那是路上小丫頭嫌馬車顛簸,吐得滿身汙漬後臨時找來的遮擋物,此刻上面還沾著幾星草汁。小道士彎下腰,儘量放輕動作把她放在床榻上,棉質的褥子摸起來硬邦邦的,顯然許久未曾晾曬。他剛想掰開還緊緊摟著自己脖子的雙手,卻發現越用力,那纖細的胳膊收得越緊,像只受驚的小獸抱著救命稻草。

“還在裝睡?”小道士無奈地嘆了口氣,指尖能感受到她頸間溫熱的呼吸,“想睡覺就把脖子鬆開,我還沒吃飯呢,你倒是一路吃了不少糕點。”

“誰裝睡了!”小茜猛地睜開眼,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氣鼓鼓地瞪著他,臉頰因為剛才的憋悶泛著紅暈,“我只是剛睡醒而已!”嘴上雖硬,手臂卻乖乖鬆開了,只是指尖還留戀地蹭了蹭他的道袍領口。

小道士看著她臉上殘留的淚痕,下午爭吵時的火氣瞬間消了大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惜。他抬手用袖口輕輕擦去那點溼痕,觸感細膩得像拂過花瓣,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不讓她受委屈了,哪怕是自己惹她生氣也不行。

“師兄,你不氣了吧?”小茜的聲音低若蚊蚋,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小手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我想吃肉……在道觀裡,師傅總說葷腥擾心性,從來不讓沾的。”

小道士沒應聲,只是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房簷下的冰稜正在融化,水珠啪嗒啪嗒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吃肉是吧?”他忽然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我去叫小二多送點過來。”說罷既沒看小茜,也沒等她回應,轉身就向門外走去,玄色道袍的衣襬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微塵。

“小二!”剛走到樓梯口,小道士就揚聲喊道。跑堂的小二正端著個空托盤從後廚出來,聞言立刻停下腳步,臉上堆起標準的殷勤笑容。

“樓上天字二號房,再多上點肉。”小道士倚著斑駁的欄杆,“有沒有燒雞烤鴨之類的?儘管往上端,越多越好。另外給我來一盤鹹菜、一碗陽春麵、一壺綠茶,記住別上酒。”

小二剛要應聲跑開,卻被他一把拽住胳膊。那小二約莫十五六歲,手背上佈滿凍瘡,被拽住時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作聲。

“我還沒說完,急什麼?”小道士從袖袋裡摸出一錠亮晶晶的銀子,約莫一兩重,遞了過去。小二的眼睛瞬間亮了,雙手在圍裙上飛快蹭了蹭,接過銀子時手指靈活地一抖,那錠銀子就像變戲法似的消失在袖管裡,動作行雲流水,顯然是慣常做這類活計的老手。

“道爺您還有何吩咐?”他腰彎得更低了,額前的碎髮幾乎要碰到地面。

“我在樓下找張乾淨桌子。”小道士鬆開手,指了指大堂角落,“給我上盤炒豬耳朵、一碟油炸花生米、一壺燒刀子。忙完了過來一趟,我問你點事。”說完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忙了。

那小二如蒙大赦,轉身就往後廚跑,腳步輕快得像踩在風火輪上,果然應了那句“有銀子的差事最有幹勁”的老話。

小道士在樓下轉了轉,此時辰尚早,往來客商不多,大堂裡只坐了七八成客人。他選了個靠近火盆的方桌,鐵盆裡炭火正旺,映得桌面暖融融的。旁邊幾張桌上的客人正唾沫橫飛地講著江湖趣聞,什麼某門派長老比武時褲帶鬆了鬧了笑話,什麼西域商人帶來會說人話的鸚鵡,聽得小道士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這些都是在清苦道觀裡從未聽過的新鮮事。

鄰桌一個滿臉絡腮鬍的漢子突然站起來,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短打,腰間別著柄鏽跡斑斑的單刀,看籍貫像是濟州府一帶的人士。只見他端著粗瓷碗,唾沫星子隨著話語飛濺:“你們知道嗎?郭大俠前幾日派我和幾個兄弟去截蒙古人的騎兵偵查隊。咱哥幾個都是江湖上有名有號的好手,可那些蒙古騎兵真難對付!”

他猛地灌了口酒,喉結滾動時脖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那幫蠻子衝殺起來有模有樣,陣法嚴謹得很,雖然單個武藝不行,但架不住配合默契。我們幾個好兄弟都折在那兒了——雖說最後把他們全宰了,可我們也損失慘重啊!”說著猛地擼起左邊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猙獰的傷口,皮肉外翻著,結著黑紫色的痂,顯然還沒長好。

“你們看這傷!”他把胳膊湊到眾人面前,聲音裡帶著幾分悲壯,“我倒覺得沒啥,可郭大俠非讓我退下來養傷。這不剛到風陵渡口,要是前線有需要,老子立馬還得回去!”

“練了幾十年功夫,連幾個蠻子騎兵都搞不定,還折了這麼多弟兄……”鄰桌一個穿藍布長衫的書生模樣的人低聲嘆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大堂裡瞬間安靜下來,炭火噼啪聲顯得格外刺耳。

過了半晌,才有個尖嗓子打破沉默:“你們聽說沒?金刀門的王門主也戰死在襄陽城頭了。他那寶貝兒子倒是從戰場上退下來了,如今在這渡口一帶作威作福,仗著老子的名頭強搶民女,官府根本不管!”說話的是個面色蒼白的漢子,聽口音像是江南人士,說這話時眼角不住地瞟向門口,顯然有些忌憚。

“官府?現在這世道,官府自身都難保嘍!”絡腮鬍漢子重重放下酒碗,“可咱們江湖人也不好出手啊——他爹剛為國捐軀,這時候動他兒子,傳出去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說咱們欺負烈士後代。”

“唉,金刀門這下算是把臉面丟盡了。”有人接話道。

說起金刀門,在場的江湖人都頗有感慨。這門派本是興元府的望族,傳到王門主這代更是聲名遠播。門中弟子個個使得一手好刀法,那套《金刀縱雲術》更是精妙絕倫,刀光起時如白雲翻湧,曾在武林大會上技驚四座。蒙古鐵騎南下時,王門主帶著全門上下幾百號人主動請纓守襄陽,歷經大小戰役數十場,到最後退至城下時,只剩下幾十號殘兵。如今門主戰死,唯一的兒子卻如此不堪,真是應了那句“虎父犬子”的老話。

小道士正聽得入神,冷不防腦子裡那股“自來瘋”勁頭又上來了,想也沒想就接話道:“依我看,郭靖也未必真有傳說中那麼神。這種敗類都不清理,可見治軍無方。”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幾道凌厲的目光齊刷刷射過來。小道士卻像沒察覺似的,繼續說道:“他學了點皮毛兵法就敢妄談守城,把一群江湖人圈在軍營裡,簡直是胡鬧。武林人士的長處在於靈活機動,就像天上的飛鳥,非要把翅膀捆起來讓他們列陣衝殺,這不等於逼著他們去送死嗎?”

絡腮鬍漢子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叮噹響:“你這小道童懂個屁!郭大俠為守襄陽嘔心瀝血,豈是你能妄議的?”

小道士剛要反駁,眼角瞥見小二端著酒菜過來,便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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