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了一半,天還冷颼颼的,王建安搓著手:“澤安舅舅,東西也修好了,這一批去年配好的飼料也快吃完了。”
張澤安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遞給王建安:“嗯,明天我就打算去縣裡跑一趟。建安你沒有得啥子想法?”
王建安接過煙,劃燃火柴幫張澤安和自己點燃:“先去保鎮供銷社問問價,摸摸底吧。
他們那兒賣的是縣裡雁江牌飼料,國營大廠,品質有保障,但價格肯定不便宜。
要是價格談不攏,就去雁縣縣城,找廠子直銷的門市部。
再不行,跑遠點,去甜城看看,甜城那邊廠子多,說不定有便宜合適的。
主要就是貨比三家,不光比價格,更要看飼料品質,我們餵豬賺錢,飼料質量必須要好,不能省這點錢。”
“放心,肯定是質量第一,”張澤安撥出一口煙,開著玩笑說道,“這豬兒以後比人還吃得好了。”
第二天雞剛叫,張澤安和張春城就踩著露水出了門。
兩人在埡口坐上客車,半個小時後便到了保鎮。
鎮供銷社生產資料門市部還是老樣子,一股子陳年化肥混合著鐵鏽的味道。
櫃檯後面坐著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禿頂油亮,捧著個印著“獎”字的搪瓷缸子,正慢悠悠吹著茶葉沫子。
張澤安認得他,供銷社的老陳,管農資好些年了,每次開春村裡的化肥都由他經手的。
“老陳,生意好啊!”張澤安堆著笑湊到櫃檯前。
老陳眼皮一撩,看清來人,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張隊長?稀客啊,買點啥子哇?”
“買飼料,雁江牌豬飼料,育肥期那種啥價?”張澤安直奔主題。
老陳放下茶缸,慢條斯理地從櫃檯底下抽出一本賬簿:“哦,雁江牌豬濃縮料……喏,這兒,30塊一袋,一袋40公斤。”
“30塊?!”張春城在後面伸著脖子,一聽這價,暗暗咂舌。
老陳撩起眼皮,瞥了張春城一眼,嘴角往下撇了撇:“行情就這樣,現在啥子都在漲價,沒的辦法。”
見他這副表情,張春城有點上火,瞪著老陳。
張澤安按住有點火氣的張春城,陪著笑:“老陳,我們不是買一點,是李家溝養豬合作社要買,量大!一次起碼要個十幾噸,你看這量……能不能便宜點?”
“十幾噸?”老陳拿賬簿的手頓了一下,小眼睛裡精光一閃,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張隊長,不是我不講情面。供銷社統購統銷,明碼標價。
隨便你買好多都是這個價,廠裡給我們的價就高,我們也要吃飯嘛。”
他頓了頓,身子往前傾了傾,壓低了點聲音:“不過嘛……要是現錢現貨,不賒賬,我倉庫裡還有幾包壓倉底的,日期稍微靠前點,算你25塊,咋樣?這可是看老熟人的面子了。”
“壓倉底?日期靠前?老陳,能先看看貨不?”
“看貨?”老陳眉頭一皺,有點不耐煩,“倉庫重地,哪能隨便看?信不過我老陳?我在這供銷社幾十年了,還能坑你?”
張春城忍不住了:“陳師傅,不是信不過。買牲口還要掰開嘴看看牙口呢。
買這麼多飼料,總得看看成色吧?萬一黴了潮了,豬吃了拉稀,我們找哪個?”
老陳的臉徹底拉了下來,把賬簿“啪”地合上,他伸出手指,篤篤地敲著櫃檯玻璃:“你們李家溝現在搞了養豬場,腰桿硬了,口氣也大了哈?
要看貨?行!先交定金!交了錢,我帶你們去倉庫看!”
張澤安和張春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憋屈和警惕。
這架勢,分明是拿捏他們。
張澤安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個笑容:“老陳,定金的事好說,不過我們先去縣裡廠子看看,比比價,回頭再來找你!”
說完,拉著還想爭辯的張春城,扭頭就走。
身後傳來老陳帶著嘲諷的嘟囔:“哼,鄉壩頭的土老帽,還想去廠裡直銷?不曉得天高地厚!”
出了供銷社,冷風一吹,張春城氣得直跺腳:“狗日的,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拿些壓倉底的陳貨糊弄我們,還要現錢,當我們是冤大頭?”
張澤安臉色也不好看:“他這是吃準了我們急用,想卡我們脖子,走,去縣裡!我就不信,廠大門還比這供銷社的門檻高?”
兩人不再耽擱,到汽車站等客車往雁縣趕去。
雁江飼料廠在縣城西頭,老遠就看見幾根大煙囪冒著淡淡的灰煙。
空氣裡飄著一股混合著糧食發酵和某種化學新增劑的複雜氣味,不算好聞,卻給人一種“大廠”的踏實感。
氣派的廠大門,鐵柵欄關著,旁邊有個小門衛室。
“師傅,麻煩問一哈。”張澤安臉上堆起自認為最和氣的笑容。
裡面一個穿著舊式藍工裝,戴著紅袖箍的老頭抬起眼皮:“找哪個?”
“我們是李家溝養豬合作社的,”張澤安趕緊說明來意,“想找廠裡銷售科的領導,談筆大生意,買飼料!”
“合作社?”老頭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有預約沒?介紹信拿來我看哈。”
“預約?介紹信?”張春城一愣,“現在不是市場經濟了嘛?買東西還要介紹信?”
老頭嗤笑一聲:“市場經濟?廠有廠規!沒預約,沒介紹信,哪個曉得你們是幹啥子的?萬一是搗亂的咋辦?走走走,別堵著門!”
說完,不耐煩地揮揮手,又拿起報紙,顯然不打算再搭理。
張澤安急了,隔著窗戶趕緊說:“師傅,我們真是買飼料的!
量大,一次要上萬斤!
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幫我們傳個話給銷售科的領導?
或者告訴我們銷售科在哪棟樓,我們自己進去找?”
“上萬斤?”老頭從報紙後面露出半張臉,似乎有點意動,但隨即又搖搖頭,“那也不行,廠裡規定,銷售業務一律不接待散戶,只對公,找經銷商!你們要買,去找保鎮供銷社老陳嘛!”
得了,又繞回去了。
任憑張澤安和張春城好話說盡,門衛老頭就是油鹽不進,最後乾脆把窗戶“啪”地一聲關上了。
兩人像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地坐到了馬路邊,掏出冷硬的酒米餅(糯米餅),洩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媽的,狗眼看人低!”
張澤安也掏出水壺灌了兩口涼水:“建安說的對,大廠規矩多,只認經銷商,看來縣裡是沒戲了,走,去甜城!”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