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如化不開的墨汁,子時還未到,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竇冰漪立在臨安伯府門口,敲動古銅色的門環。
她身後,數名衣著樸實的下人抬著四口沉重的棺材。
雨滴砸落在棺槨上,將這一夜的悲寂映襯得分外清晰。
阮玉竹大概到死也想不到,竟然會是她嫌棄多年的前兒媳,將她們送回了臨安伯府。
“洛京臣,我知道你在裡面!”
她對著緊閉的巍峨大門喊道,“你父母雙親還有兩個妹妹屍身在此,我數三聲,你若不出來跪迎,那我可就讓人送到亂葬崗了!”
門軸緩緩轉動,發出低沉而悠長的吱嘎聲。
洛京臣一身孝服,頭綁白額巾,親自開啟了門。
四口棺材映入眼簾的瞬間,竇冰漪清晰從他眼底捕捉到了恨意。
她一字一頓凜聲道,“念及過往七載夫妻情分,我特向公主求了恩典,替洛家死刑犯收殮了屍首,親自送他們回府。”
“那就多謝竇大小姐了。”洛京臣神色平靜得詭異。
可此時此刻,竇冰漪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她手一抬,僕人們抬著棺材隨她跨進臨安伯府。
隨後,門也砰一聲被關得嚴實。
棺材被擺置在正廳裡,竇冰漪瞧見,府中白燈籠高懸,裡頭已經設好了祭奠靈位,一股濃郁的蘭香瀰漫著整個空間。
可常年接觸蘭香的竇冰漪用了嗅了嗅,蘭香裡,似乎還潛藏著一個奇怪的味道。
種種跡象表明,阮修墨推斷得沒錯,洛京臣挑在臨安伯府,還利用穎兒逼桃夭赴約,就是為了報仇的。
洛京臣如對待祭奠的客人般,給她遞了三炷香,“怎麼只有你來了,那個女人呢?”
“她雖與我關係好,對穎兒也向來不錯。可你是不是忘了,穎兒身上流著她最憎恨的洛家血脈,她如今已經是承王妃了,豈會為了穎兒讓自己置身險境?”
“這個賤人,果然自私自利!”
“她還不會以為讓你送回這四口棺材,就能平息我心中的怨恨了吧!”
“既然她不肯來,那就讓她後悔一輩子!”
“你想幹什麼!”竇冰漪知道自己此刻不應該著急,可看著洛京臣幾近瘋魔的模樣,她的心劇烈跳動,幾欲撞出胸腔。
“你到底把穎兒藏到哪兒去了!她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孩子,你別嚇著她!”
“我當然將她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我死了,我就帶上她,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了……”
“洛京臣你瘋了!”竇冰漪瞠目欲裂,“她是洛家主支唯一的血脈,你想讓自己絕後嗎?!”
“絕後?”洛京臣卻滿臉不屑,“她是女的,又不是兒子,就算留在世上也要嫁人生子,貫了夫姓,誰還記得她死絕的孃家姓什麼?”
聽了他的話,竇冰漪心底湧起滔滔怒火。
想當初洛穎兄妹倆出生的時候,他曾滿臉歡喜地說,男女都好,但女孩子猶如掌上明珠,他更喜歡。
原來,都是哄她的……
洛京臣,你到底哪一句話才是真的?
冷白搖曳的燈籠下,洛京臣面容陰鶩,帶著怨毒,“你要恨就恨桃夭那賤人吧,你為她做了那麼多,在府裡的時候也處處護著她,可她是怎麼對你的?”
“如今穎兒有難,她卻連露個面都不願!冷血至極!”
她袖中雙拳忿握,強壓著怒火,“洛京臣,你可還記得,當初穎兒剛生下來的時候,你說她是這個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她抬步,一點點靠近他,微紅的眸蓄滿了眼淚,“她不只是你的寶物,也是我的啊。你真要是把她帶走了,我該怎麼辦?”
說起從前的那些美好,洛京臣有一瞬的恍神。
竇冰漪趁熱打鐵,又朝他靠近了一步。
可不過片刻,他就醒過神來,笑著看她,“那要不,咱們三個一起走?”
對上那雙眼睛,竇冰漪幾乎確定,洛京臣已經無藥可救了。
可是,穎兒不知道讓他藏哪兒去了,她得穩住他才行!
竇冰漪聽到他要將自己帶走,也沒有多大的抗拒,反而抬手輕輕握住他的衣袖,“你若是怕寂寞,我陪著你就是。”
她柔聲勸道,“穎兒她還沒看過這個世間的美好,沒有遇到願意呵護她一生的夫君,我們為人父母,不能這麼自私的……”
洛京臣似乎有些心動,他垂眼,“你不是已經休了我,要與我老死不相往來嗎?”
“你真的願意陪我一起死?”
他審視竇冰漪,極力想要分辨她語中的真假。
此一刻,兩人之間低沉的氣氛縈繞著無形的悲。
周遭靜靜擺置的四口棺材和隨風搖曳的白燈籠,都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們回不去了。
忽然,洛京臣笑了。
竇冰漪雖然沒有說慌騙他,可他也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得到,她看著他的眼裡,已經沒有愛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從前再美好,那也只是從前。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讓我放了她,為了她,你寧願忍著噁心跟我一起死,你愛的只有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