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勝仗戰果輝煌,擒拿住南院大王和左右丞相,斬殺兩萬,俘虜三千。
這個訊息傳到長安,讓長安城的百姓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壓抑的心神被釋放。
這是十六年來對契丹的軟弱求和和唯唯諾諾及恐懼中的唯一一場乾脆漂亮的大勝仗。
自從金仲南之後,朝廷再也沒有這樣的勝仗。
言達天擊敗契丹鐵騎,斬殺無數敵人的戰績是以十六七歲的年齡取得的,彪炳史冊,亙古未有。
他甚至比”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霍去病更富於傳奇。
而霍去病還有跟隨舅父衛青帶兵的經驗,言達天卻從未經歷過戰陣戎裝,有如此領軍佈陣的天賦,一時間被天下傳為天將下凡,冠軍侯再生。
無疑,言世昭的威名更是遠播異域,天下聞名,誰不道言丞相家風豪邁,英才輩出?誰不知道言丞相經天緯地,運籌帷幄,更能夠生養出絕代英才呢?
幸福來得突然,賢德帝還沒有開始宣佈舉國同慶,民眾們自發的舉國同賀已經開始。
慶賀不慶賀,後世都是朝廷說了算,無奈那個時代,朝廷還遠遠沒有人們想想的強大,還不能阻止百姓的婚喪嫁娶,喜怒哀樂。
賢德帝之所以沒有立刻下令舉國同慶,還是在考慮言達天和他的父親言世昭。
他的戰績會不會讓言世昭更加的猖狂?
言達天的確為國朝立下奇功,也的確讓國朝軍威大振,雄風萬里,異域之蕞爾小邦,哪一個不知道國朝兵鋒健銳,天下無敵呢?
言世昭會不會因為他兒子這一戰,更加明目張膽的和自己分庭抗禮,視自己如無物,將自己這個皇帝依然當做無知小兒?
賢德帝其實已經為這種想法想的幾天都睡不著。
天子無私恩,天子無私仇,天子無私心,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要以自己的小肚雞腸來揣摩言家。
言家是言家,他們有私,功勞可以為他們家族新增榮耀,威脅到國朝的威權。
但是自己是天子,不是一家一姓的富貴之家,若是賞罰不能分明,何以統領天下億萬百姓?
何以昭彰律例?若非言達天這一場大勝仗,難道自己真的能安穩的做著太平天子麼?
自己不該有這個私心,這一仗雖然讓言家的名譽與實力更加如日中天,但是這一仗不也是朝廷的勝利和自己的勝利麼?
打勝仗了自己憂心忡忡,但是若真的是敗仗,自己還能有時間憂心忡忡,揣摩這些不可告人的心事麼?恐怕那個時候是亡國滅族,哪裡有時間搞這些拿不上臺面的算計?
他突然之間冷汗淋漓,如果真的是打了敗仗,自己可以用這個理由——順理成章的理由誅殺言世昭一家,或者是不用做的太絕——貶謫他們,那麼這樣是不是就可以殺一殺言家氣焰熏天的威風?
若是真的打敗仗,自己還有這樣從容餘裕來籌謀思量這些蠅營狗苟的詭計麼?
他開始有些懊悔和懊惱,他開始想為什麼言達天不打一個敗仗,為什麼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不是個紙上談兵的紈絝子弟?為什麼他不是那個誤國誤民的趙括呢?
長安城裡不知何時,也許是在勝仗前,也許是之後,開始流傳皇上洪福齊天的英明神武的歌贊。
一時間順口溜,童謠,傳得街知巷聞。
這本來沒有他一絲一毫的功勞,他卻貪冒他人之功,一下子就成了聲威赫赫的千古明君。
一下子就洗雪了國朝百餘年屈辱的邊防史。
功高蓋世,鴻福齊天本來就是國朝黔首黎庶的口頭禪。
其阿諛無恥的本性,絲毫不比御用文人低劣。
他們早就拿無恥肉麻當有趣,所以不要以為他們能說得出來英明神武,是因為他們文化教養深厚,更不要以為他們信奉的洪福齊天,就證明他們信仰神祗。
他們祖祖輩輩都活在吃喝拉撒睡的形而下,從未考慮過,也從未有過信仰,更不曾沐浴過神的恩典光榮。
這時候說這八個字的不僅僅是臣工官僚,而是滿城和幾乎天下的百姓。
臣子無恥也就罷了,草民百姓也跟著起鬨吹風,那是什麼道理?
一夜之間,賢德帝變成了可以上比堯舜的賢君。
就連他的懦弱也說成了是聖人的仁德寬厚,就連他的出生也開始被附會成紅光漫天,氤氳香氣三日不絕環繞在九江王府,就連他以皇族支脈繼承大統,也被說成了上天神授。
就連他是個側室庶出的貧賤的王子也被說成是嫡傳聖人。
他自己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他根本就不是太祖皇帝的從弟之後,而且據說還是隱太子一系的子弟過繼給九江王府。
這是個不齒於人,也提不到檯面的話題。
如果糾葛起來這些話語史蹟,恐怕要牽扯到本朝國祚不正,開國太祖太宗皇帝的殘賊不仁了。
那些過往的歷史,國朝上下的文人策士,一般都諱莫如深,皇家貴戚,自然更不去招惹無端的文網禍患。
總之一句話,威武雄壯,仁君聖明,武功之隆盛,蓋過秦皇漢武,文治昌盛華美,駸駸近乎三代。
若是講今皇上之神威凜凜,只有國朝太宗文皇帝可以比擬。
滿朝之人早已經醺然薄醉,賢德皇帝的賢德二字似乎用剛愎自用來形容更加貼切形象。
他一向認為自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哪知道也被突然而來的天上大捷衝昏了頭腦,開始接受那些無恥的功德表。
臣子們慫恿皇上藉助這次大勝,封禪泰山,宣揚國威,安撫四夷,教化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