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閔希就充當了一個聽眾,讓老爺子將或許這半輩子都沒能說出口的心事傾訴出來。
靜謐的時裝秀大廳內,燈光敞亮,舞臺上已經謝幕,沒有人影。
但梵蒂岡講述著過往時,那看向舞臺上的神情,似乎就和往日浮現在眼前,舞臺上正有兩個苦練臺步的少年一般。
“他是那麼熱愛這個舞臺,但上天卻沒給他陪伴舞臺的機會,哪怕他只能以那種方式陪伴這個舞臺,上天卻依舊殘忍地奪走了他的生命……”
之後的時間裡,梵蒂岡面帶微笑的看著t臺,語氣聽不出悲傷痛苦,淡淡地講述五十年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也是他生命當中第一個志同道合的知己,更是他用一輩子懷念的愛人。
故事當中的梵蒂岡,原本是個感嘆命運不公,從小就比同齡人更加聰明,也比同齡人更加知道弱肉強食這個道理的少年,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依靠讀書獲得出路。
而他之所以瞄上了模特這條路,也只是因為模特這一行,是當時最快出名最容易賺錢,並且也是他有自身優勢的工作。
原本梵蒂岡可能也會出名,但卻因為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梵蒂岡整個人生和整個生命。
這個人就是梵蒂岡故事當中的那個“他”那個據說同太陽一樣炙熱,也如太陽一樣明亮的“他”。
是他改變了原本只想依靠模特這一行出名撈錢的梵蒂岡,讓他真正愛上了這個舞臺,真正地尊重這個舞臺。
但就當二人即將在模特界大展宏圖開啟屬於他們的新時代時,天災卻降臨在了他們身上。
沒了摯愛陪伴的梵蒂岡,痛徹心扉的退出了模特界,那是因為沒有對方所設計出來的那些時裝,梵蒂岡突然覺得整個舞臺都失去了光彩。
梵蒂岡的摯愛,是當時那個一線男性雜誌的首席設計師,是一個因為天生缺陷,只能終日坐著輪椅的殘疾人。
偶然的一次彩排的機會,梵蒂岡發現對方看著舞臺那充滿炙熱和嚮往的眼神。
當時的梵蒂岡把舞臺,乃至他自己的身體,都只當成一顆搖錢樹而已。
在梵蒂岡眼中,坐著輪椅的他已經擁有了無上的榮耀乃至金錢,根本沒必要再對舞臺這個搖錢樹如此嚮往。
年少的梵蒂岡,不僅是個野心勃勃的人,還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並沒有因為對方是自身所在雜誌的首席設計師而嘴下留情,反倒出言嘲諷起了對方。
卻沒想到,他的嘲諷,卻換來那原本神情懨懨的殘疾人,望向他氣憤地道:
“小子,你配不上這個舞臺,你知道多少人,想站上去卻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嗎?而你卻一點也不尊重它,我為它承載著你的重量,為你實現你的夢,但卻得不到最基本的尊重而感到悲哀!我更為你感到悲哀,為這樣一個才十八歲就已經失去生命力的靈魂感到悲哀!”
梵蒂岡說,當時那個男人說完之後,就將轉著輪椅頭也不會地離開了他的面前。
而他也因為那一番話,頭一次承受了心靈的打擊,也頭一次開始自我懷疑,自己是否真是對方口中所說的那個,才十八歲就已經失去生命力的靈魂。
梵蒂岡是個有野心的人,但同時他也是個越挫越勇的人。
當他懷揣著這些自我懷疑,度過了兩個輾轉反側的夜晚之後,終於在公司逮到了正和助手散步的“他”。
隨後梵蒂岡愣是從對方的助手手中接過了推輪椅的工作,搶也似的,不問緣由就將人飛快的推到了最近的秀場大廳。
而他則是板著臉,當著對方的面站上了舞臺,沒有任何報幕就開始了這一場走秀。
少年的自信風發以及氣場,很快就令輪椅上的男人失了神,但卻也只有一瞬,緊接著,他就手動轉起了輪椅,打算不告而別的離開。
站在舞臺上的梵蒂岡原本自信的笑容,立馬僵了下去,當即就追到了男人面前,質問他,為什麼不看他走完。
男人卻只說道:
“你有天賦,但你不愛它,你不愛它,自然不會尊重它,否則,你不會隨意因為任何一個人中斷任何一場走秀,而你現在只是因為觀眾離開,就從舞臺上衝了下來。”
男人的話,令梵蒂岡呆在原地許久,也終於令梵蒂岡意識到,對方所說的或許真的沒錯。
原本想要靠天賦天資讓對方為他之前所說的話道歉的梵蒂岡,卻發現對方其實沒有說錯,因為在他看到對方離開的那一瞬間,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就選擇從舞臺上跳了下來。
所以他,真的配不上這個舞臺?
哪怕原本梵蒂岡心中就很清楚,這個舞臺帶給他的,除了自信和名譽,最多的就是金錢,但當他意識到,自身缺失的東西時,依舊會因此自責又或者是自我懷疑。
之後連續好幾天,梵蒂岡都不在狀態,哪怕在t臺上都不復往日的自信,反倒似乎有了些後顧之憂一般,整個人都內收了許多,內斂的氣質,自然是不符合當時時裝的定位的,所有人都不清楚,為什麼梵蒂岡突然就轉變如此。
然而那個男人卻是猜中了些什麼,對方找到了梵蒂岡,說了見面三次,頭一回還算溫和的話:
“以前不愛,你可以從此刻開始努力的愛它。相信舞臺本身,會給你最真實的反饋。”
對當時已經處於迷茫的梵蒂岡而言,這句話的力量是強大的,起碼之後的每一天,每當他再次站上舞臺,他都覺得自己更愛它了一分。
而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舞臺也確實如那個男人所說,給了他最真實的反饋,梵蒂岡成為了模特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自從二人冰釋前嫌之後,梵蒂岡也逐漸有了自己的走秀風格,經過雜誌的董事會一致認同,梵蒂岡成為了男人所設計時裝的御用模特
然而好景不長,正當梵蒂岡因為日復一日的相處,對對方產生了不可名狀的情愫時,他還來不及表明心意,就收到了男人車禍身死的噩耗。
後來才知道,原來當時有小報記者亂寫新聞,對方害怕被媒體知道影響他的事業,這才單獨前往和記者交易,卻沒想到天降橫禍,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的生命。
但當時的突然失去了合作拍檔,也失去了摯友,更失去了摯愛的梵蒂岡無法走出傷痛,也沒有勇氣追究來龍去脈,他只想逃避。
失去此生摯愛的人,不會在人前努力痛哭,只想逃避失去的事實罷了。
梵蒂岡說,那一天他突然覺得舞臺失去了色彩,也再無法身著其他人設計的服裝走秀。
於是他走了已故之人的路,成為了一名設計師,從今以後,只穿自己設計的時裝,站在舞臺上,連帶著去世的他的份。
良久,都沒有人說話,有的只是淡淡的沉默。
聽完這個故事,閔希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梵蒂岡一輩子都想找到一個知己知音。
不是偏激的追求完美,而是因為曾經出現過又失去的美好,令人一輩子無法忘卻,於是才會想透過尋找著世上其他的相似之人,撫慰心中的疼痛。
於是原本自以為是準備好勸導老爺子的話,閔希終於收回了肚子裡。
她也終於明白了,沒有無緣無故的執念,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執著,假如別人執著著什麼事,那就讓他執著,因為這是他們撫慰心中疼痛的方式,為什麼要阻攔別人療傷呢?
其實她很想問問老爺子,在他生命當中,真的再次找到同他記憶當中那個人一樣的知己嗎?
但嘴唇囁嚅了半天,閔希卻還是沒能問出口。
因為,答案顯然是沒有。哪怕是她,也不過僅僅是一次老爺子終於願意放下執念的釋懷罷了。
因為她哪怕時裝中看出了老爺子的天賦,野心,才能,卻沒能看到,最初的老爺子也只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也沒能看到老爺子曾經迷茫的過去,更沒能看到是誰讓老爺子擁有嶄新的生命以及魂靈。
這些她都沒看到,她又怎能算是老爺子的知音知己?
知己一輩子或許也只有一個罷了,而她不是,也不會是,更不想是。
“瞧我,和你這個十幾歲的女娃娃說這些做什麼,你肯定不懂這些。”
不懂反倒是幸運,沒失去過的幸運,梵蒂岡心中這樣說道。
閔希一愣,在一秒卻點頭道:
“確實有點聽不懂,不過我聽懂了一件事。”
梵蒂岡好奇的看向閔希,問道:
“什麼事?”
閔希淡淡地笑道:
“那就是梵蒂岡先生喜歡的人,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
梵蒂岡一愣,隨即卻大笑了兩聲,笑完之後眼角卻又噙了些淚水,語氣動容:
“他啊,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