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堂之內，眾人推杯換盞間酒液翻湧，大快朵頤時肉香盈室。
人人都浸在守夜迎新的歡騰裡，滿堂笑語喧譁，氣氛熱絡非凡。
平日裡沾酒即倒的徐老，今夜竟似有天助，酒過數巡仍穩坐席間，雙頰酡紅卻眼神清亮。
此刻他正勾著許元的肩膀，酒氣裹著話音直往人耳裡鑽：“許小子啊！許小——子！”
“我頭回見你這模樣，就瞅著你眼梢裡全是機靈勁兒！對我胃口！”
“咱哥倆這叫啥？這叫一見——如故！”
“聽好了，打今兒起，我就是你親大哥！”
“……”
許元喉頭滾動著不知如何接話，醺然酒意漫上眉梢，神智卻仍似潭中月般清明。
冷不丁被徐老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那聲“大哥”砸在耳骨上總透著股錯位的荒誕。
可轉念間又想，醉翁言語本就如風中絮，待明晨酒醒怕也是過耳雲煙，權且順了老人家的興頭也無傷大雅。
遂抬手拍了拍徐老搭在肩上的手背，朗聲道：“好！大哥！就這麼定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也不知是誰挑了話頭，眾人忽然聊起對來年的展望。
徐老捧起粗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半碗，抹了把沾著酒漬的鬍鬚笑眯了眼：“老頭子我沒別的念想，只盼著明兒個起，頓頓有熱酒入喉啊！
“嘿嘿，人生如夢，一醉方休嘛！”
趙義孝與盧文炳二人相視一笑，齊聲道：“明年呢！定要多攢銀錢！”
許元好奇追問：“可是要置辦產業？”
二人搖頭，臉上浮起狡黠笑意：“非也非也，攢錢是為了去鸞鳳樓，把咱們心上的兩個妹子贖出來！”
“許老弟，到時候請你來喝喜酒！”
“……”
許元笑容倏地凝在唇角，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蹙，腦海裡倏地閃過一幅畫面。
紅燭帳暖時喜帕輕揭，卻見蓋頭下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
壓著喉間翻湧的笑意，他只得將目光投向案角銅燈，權當賞玩燈影搖曳。
正思忖間，趙盧二人已轉問過來：“許老弟對新歲有何期許？”
“我啊……”許元垂眸撥弄著酒盞，俄頃抬眼時眸光清湛，“只盼歲歲平安罷了。”
心中卻默默補了句：
若要真正安穩，唯有自身臻於無敵之境……
便望來年能破盡虛妄，得證武道巔峰。
恰在此時，蹲坐腳邊的小黑忽然揚起脖頸“汪汪”叫了三聲，尾巴搖得像團潑墨繡球。
旁人只當是犬吠，許元卻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笑意漫上眼角：“好！”
“新的一年，便如你所言，咱們一同平安順遂。”
就在這一瞬——
“當——”
“當——”
“……”
一串清越悠揚的鐘鳴，如碎玉濺落玉盤般自遠山林間的龍象寺蕩來。
世人皆知晨鐘暮鼓的定例，平日裡龍象寺的鐘聲總隨曦光破曉而鳴，唯有今夜不同。
當子夜的更漏滴盡最後一響，新年的第一縷曦微尚未刺破夜幕時。
寺院的銅鐘便應著元日吉時轟然震響。
這是大隋皇室欽定的祈福儀典，九聲鐘鳴自梵剎飛簷下騰起，攜著僧眾誦經的呢喃，為天下蒼生叩求福祉。
九為陽數之極，暗合天道圓滿之意。
當第九聲鐘鳴如漣漪般在夜空中散盡最後一圈餘韻，驟雨般的鞭炮聲已從街坊市井、深宅朱戶乃至宮城禁苑同時炸開。
赤紅色的紙屑如流霞翻湧，硫磺的氣息混著夜風漫過皇城角樓，將守歲宴上的酒香與笑語一併捲入沸騰的元日晨光裡。
剎那間，整座都城都在震天的爆竹聲中舒展筋骨。
新年的喧囂與希冀，正隨著第一縷炊煙升向熹微的天際。
“諸位！新年吉樣——”
趙義孝擎著酒盞在爆豆般的鞭炮聲中振臂高呼，酒液在青瓷杯裡晃出金紅的光。
“新年吉祥！”
滿座應聲和著，瓷盞相撞的脆響混著鬨笑衝破喧囂，眾人仰頸將杯中酒飲得滴酒不剩，眉梢眼角全是未散的醉意與暢快。
“對了！”徐老剛把空杯擱回案几，忽然像想起什麼要緊事，轉身拍著許元的肩膀笑得鬍鬚亂顫，“老弟，你可得多飲一杯！”
“哦？”許元雖疑惑未解，仍提起陶壺往杯中斟滿琥珀色的酒液，酒線撞在杯壁上濺起細小的漣漪，“徐老，這杯酒可有講究？”
“自然有講究！”老人的手掌重重落在他肩頭，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熱絡，“過了今夜，你就滿十八了！不再是毛頭小子，該當頂門立戶的大人啦……”
……
京郊。
於那重巒疊嶂、雲霧繚繞的山間，隱匿著一座古樸的廟宇。
廟牆剝落，磚瓦破碎。
“嗡——”
“嗡——”
龍象寺的鐘聲，悠悠盪盪地傳來，抵達此處時，已然微弱得幾不可聞。
然而，這山間仿若被時光遺忘，荒涼寂寥，萬籟俱寂。
廟內更是靜謐無聲，仿若塵世的喧囂都被隔絕在外。
唯有一位中年僧侶，身著灰色僧袍，面容沉靜，雙眼緊閉，如磐石般盤坐於此。
儘管鐘聲微弱，在這極致的安靜裡，卻依舊能隱隱約約地傳入他的耳中。
片刻之後。
只見那中年僧人緩緩睜開雙眼，剎那間，眸光湛然，仿若夜空中閃爍的繁星，透著奇異的光彩，令人心生震撼。
與此同時，一股浩瀚磅礴、仿若汪洋大海般的氣息，自他體內洶湧而出，如無形的浪潮，向著四周蔓延。
這氣息所過之處，方圓十里內蟄伏山林的妖獸、精怪，皆驚恐萬分，身體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旋即慌不擇路地逃之夭夭，不敢在原地多停留哪怕半刻。
“沒想到，這世上竟有如此年輕的天宮境強者。”
中年僧人收斂氣息，神色複雜，低聲自言自語，語氣中既有對意外強者出現的驚異，又透著幾分冷峻。
他頓了頓，繼續喃喃道：
“究竟是何來歷？”
“竟毫無徵兆地現身，壞我精心謀劃的好事。”
“只可惜我本體正處於關鍵的閉關時刻，無法分心，難以操控那具老年分身與之大戰，無奈之下，分身只能選擇自焚。”
說話間，他手掌輕輕一翻，動作看似隨意，卻有一團璀璨的金光陡然憑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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