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中,銅鏡突然從架子上栽下來,\"咣噹\"一聲碎成兩半。
鏡中分裂的影子恰如寧夫人此刻扭曲的面容,一半還殘留著對謝雨柔的疼惜,一半已經開始懷疑地打量這個\"乖巧\"的侄女。
\"姑母我沒有!姑母……\"謝雨柔猝然撲進寧夫人懷裡,手指死死攥著她的衣袖,喉間溢位的啜泣顫得像是要碎了。她將臉深深埋進寧夫人頸窩,眼淚洇溼了織金雲紋的衣領……卻藏住了自己驟然扭曲的唇角。
\"好啦,沒事的,姑母相信你。\"寧夫人的手掌撫過她單薄的脊背,聲音柔了下來。那是曾經只對寧清洛獨有的慈愛,此刻卻落在了謝雨柔身上。
寧清洛站在原地沒動。
窗外一陣冷風捲來,吹得燭火陡然一暗,她半邊臉浸在陰影裡,竟顯出幾分森然。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還夾著那片寫滿了墮胎藥方的紙,輕輕一晃……像是在諷刺什麼。
空氣中靜得連呼吸都壓成一線。
\"寧清洛!\"寧夫人猛地抬頭,眼中的怒火幾乎要灼穿夜色,\"你這個逆女……\"她抓起手邊滾燙的茶盞,狠狠擲了過去,\"你給我滾!\"
茶盞撞在門框上,\"啪\"地碎成齏粉,熱茶潑灑在繡金的帷幔上,染出一片晦暗的水痕。
寧清洛不躲不閃,瓷片擦著她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她抬手輕輕一抹,垂眸看著指尖那一點猩紅,忽地輕笑一聲:\"母親既然不信我,那我走便是。\"她轉身時裙裾翻飛,像一捧被風撕碎的雪,\"只是……\"
她停在門檻前,微微側首,月光映出她半邊冷笑的臉:\"有些謊話說多了,連說謊的人自己都信了……柔姐姐,你說是不是?\"
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長廊盡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茉莉香,像是諷刺般纏繞在原地。
謝雨柔渾身一僵,隨即抱緊了寧夫人,帶著濃濃的哭腔道:\"姑母,清妹妹怎麼……怎麼這樣恨我?\"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寧府後門的槐樹枝丫在風中搖曳,沙沙作響聲遮掩了車輪壓過青石板的輕響。
一駕不起眼的灰帷馬車悄然駛出偏巷,車窗嚴嚴實實地遮著青色布幔。拉車的瘦馬蹄下包了棉布,連鈴鐺都摘了下來。謝雨柔蜷縮在車廂最裡側,十指絞著一方繡著並蒂蓮的錦帕,指尖都勒出了青白色。
車簾驀地被風掀起一角,月光漏進來,正照在她微微翕動的唇上。\"再快些……\"她咬著下唇,聲音細得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鑲著金絲滾邊的斗篷下襬隨著車廂顛簸而搖曳,在暗處泛著細碎的微光。
車伕是個獨眼的老漢,聞言狠狠甩了下鞭子,卻不防驚動了幾隻棲在屋簷下的麻雀。撲稜稜的振翅聲中,謝雨柔猛地攥緊窗欞,塗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在木框上刮出幾道白痕。
\"小祖宗莫怕。\"車伕壓低聲音,\"這個時辰,連打更的都睡了……\"
馬車拐進一條窄巷時,一隻野貓突然從牆頭躍下。
瘦馬驚得揚起前蹄,車廂劇烈一晃,謝雨柔藏在袖中的玉佩\"噹啷\"一聲掉在車板上。她慌忙去捂,卻沒發現暗處有兩雙眼睛,正牢牢盯著車轍留下的泥印。
劉安單膝跪在屋脊上,夜行衣被露水浸得發亮。他眯起眼,看著遠處時隱時現的車頂:\"果然去的是西街。\"
身旁的周全指尖捻著一片剛摘的柳葉,聞言輕輕一折,嫩葉頓時裂成兩半。
馬車駛過一處水窪,倒映出天上殘缺的月亮。
車輪軋碎水面的瞬間,謝雨柔突然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長街空蕩蕩的,只有幾片枯葉在風中打著旋兒。
\"疑神疑鬼……\"她攏了攏斗篷,卻沒看見身後屋瓦上,兩道人影正如鬼魅般掠過連綿的屋頂,玄色衣袂翻飛如夜鴉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