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路明非疲憊地喘息著。
路鳴澤激昂的慶賀餘音尚在死寂的廢墟中迴盪,原本他該有所反應,因為此刻胸腔內滿溢的激昂與自豪並不虛假。
是的,他做到了,他戰勝了黑龍的傳說,但顯而易見的是,這場“命運的戰爭”還未徹底結束。
抬眼,那倒下的滅世巨獸殘軀上,忽然瀰漫起濃稠如墨的漆黑霧氣,翻滾,盤旋,帶著不甘的餘燼和垂死的低語,迅速將龐大的龍軀籠罩。
路明非就站在旁邊,赤紅的【龍紋】甲冑上佈滿焦痕與裂口,【漆黑爪·終焉】已歸入背後刀鞘。他沉默地注視著那片翻騰的黑霧,黃金瞳中燃燒的熾烈戰意緩緩沉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沉重的平靜。
黑霧在湧動中急劇收縮、坍縮,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抽絲剝繭,隨後龐大的龍形輪廓在霧氣中淡化。幾息之後,濃霧散去,焦黑熔岩流淌的大地上,只剩下一個靜靜蜷縮著的、纖細的黑髮少女。
米拉波雷亞斯。
她依舊穿著那身熟悉的黑裙,裙襬和長長的黑髮都凌亂鋪散在滾燙的焦土上。她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金色的眼瞳失去了所有神彩,空洞如玻璃,倒映著上方汙血般的暗紅天幕。長長的睫毛上,曾經流淌的暗沉劫火,此刻黯淡得如同風中燭火,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她就那麼無聲地躺著,空洞的金眸,靜靜地看著幾步之外籠罩在猩紅甲冑中的路明非。
死寂。
忽然,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在那雙空洞的金色眼瞳深處盪漾開來,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心悸的機械感。
茫然、困惑……然後是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情緒——那是一種路明非常在她眼底捕捉到的、混雜著孤高與探究的眼神,只是此刻,這份熟悉被巨大的虛弱感沖刷得支離破碎,顯得尤為……可憐。
她蒼白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聲音如同嘆息般,飄散在灼熱的空氣中:
“路明非……?”
獵人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路鳴澤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身側,黃金瞳警惕地盯著地上虛弱的少女,又猛地抬頭望向四周。
“哥哥,這片空間正在自我修復,你知道的,那也代表著黑龍本體的修復,雖然緩慢,但這樣下去……”
路鳴澤的話沒說完,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他看向路明非,眼神銳利如刀:“你不能猶豫,趁她最虛弱的時候動手。”
地上的黑髮少女似乎感應到了路鳴澤話語中的殺意,身體極其微弱地瑟縮了一下。那雙剛剛恢復了一絲神采的金色眼瞳,再次轉向路明非,裡面那點可憐的茫然和熟悉,彷彿被無形的畫筆刻意加深、放大。
“路明非……”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沙啞虛弱,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彷彿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賴感。
路明非依舊沉默。只是那垂下的眼瞼,緩緩抬了起來。
他深深地,看著地上那個虛弱不堪的、眼神可憐的少女。
路鳴澤則皺起了眉:“哥哥,別被她騙了!這是本能,是這臺‘毀滅裝置’在瀕死狀態下觸發的自保本能。她知道這副軀體的形態曾經與你關係匪淺!她就是在利用這一點,利用你的……”
“我知道。”路明非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打斷了路鳴澤的警告。
他邁開腳步,沉重的戰靴踩在焦土上,發出嘎吱的聲響,一步一步,走向蜷縮在地上的米拉。
他停在少女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覆蓋著赤紅臂甲的手,緩緩抬起,卻並非伸向刀柄,而是輕輕拂開遮擋在她蒼白臉頰上的幾縷黑髮,動作帶著一種與猙獰甲冑格格不入的、近乎溫柔的剋制。
“我知道她是什麼。”路明非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也知道這大概只是本能的偽裝。”
他抬起頭,目光彷彿穿透了這片瀕臨崩潰的空間,看向某個虛無的遠方。
“之前的戰鬥,那無數次的死亡和輪迴,是為了這個世界,是為了那些還在外面等著的人。是對世界負責,對夥伴負責。”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米拉臉上,落在那空洞又帶著一絲依賴的金色眼瞳裡。
“而現在……是為了她。是為了那個賭上自己的一切,與我簽下契約的傢伙。”
“所以哪怕她此刻只是一具被本能驅使的空殼,哪怕她下一刻就會變回那滅世的黑龍……我也不會殺死‘米拉’。”
路明非挺直了脊背,猩紅的重甲在暗紅天幕下如同燃燒的磐石。他的手,終於穩穩地握住了背後【漆黑爪·終焉】的刀柄。
“如果枷鎖仍在,如果毀滅的本能無法根除……”他緩緩抽刀,幽暗的刀鋒再次指向地上開始微微顫抖的少女,指向那在她身旁重新開始匯聚、變得濃郁粘稠的漆黑霧氣!
“那就開啟第二次輪迴!第三次!第一百次!再經歷無數次的戰鬥和迴圈!”路明非的黃金瞳爆發出比熔岩更熾烈的光芒:“直到我找到方法,真正摧毀附加在她身上的一切枷鎖!直到我帶回的,是那個完整的、自由的米拉波雷亞斯!”
漆黑的霧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翻滾著、尖叫著,迅速包裹住地上的少女,那纖細的身影在濃霧中扭曲、膨脹,毀滅的氣息如同風暴般重新醞釀和升騰!金色的豎瞳在霧氣深處亮起,冰冷、暴虐,再無一絲人性!
路明非握緊刀柄,【龍紋】甲冑猩紅光芒流轉。
“來啊!那就來啊!”他厲聲怒吼:“如果疼痛無法讓你屈服,如果敗北無法讓你清醒,那就讓我們繼續!”
“我能打敗你一次,就能打敗你無數次!直到!你所代表的這場‘戰爭’——也感受到恐懼!!”
獵人的戰意逐漸攀升至頂峰,就要再次迎向那即將成型的滅世之影!
嗡——!
一道柔和、純淨、卻又蘊含著無上威嚴的白色光芒,毫無徵兆地刺破了汙血般的暗紅天幕!光芒如同溫暖的潮水,瞬間傾瀉而下,籠罩了整個戰場。
那剛剛凝聚著、翻滾著的毀滅意志的漆黑霧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積雪,發出滋滋的哀鳴,迅速消融與退散!而那掙扎著想要再度顯化的巨大龍影,也在這白光的照耀下如同泡影般破碎!
白光中心,那位曾與路明非在黑暗帷幕外交談的白衣少女,赤著雙足,踏著純粹的光芒,如同神祇降臨般緩緩落下。
她依舊是那身古樸典雅的白裙,白髮如月華流淌,頭頂四對銀白龍角構成的冠冕散發著神聖的光輝。
降落後,她動作輕柔地將虛弱不堪的米拉抱起,如同抱起一個熟睡的孩子。然後,她隨意地坐了下來,身下自然鋪展開一層柔和的白光,如同最潔淨的絨毯。她將米拉的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那雙純淨如紅寶石的眼眸,帶著一絲慈愛又無奈的笑意,看向渾身緊繃的路明非:
“哎呀呀,再這樣不斷重複地打下去,等到這丫頭積累的‘憤怒’本能也夠量了,說不定王城就變火山了。到那時就有你好受咯。”
隨著她的話語,那流淌的純淨白光更加濃郁,溫柔地包裹著米拉的身體。所有試圖從米拉體內逸散出來的黑霧,都被這白光輕易地驅散。然而,就在白光似乎要徹底撫平一切時,一股極其凝聚、帶著垂死掙扎般惡意的漆黑能量,猛地從米拉胸口析出,化作一條猙獰的能量毒蛇,無聲無息地噬向白衣少女白皙的脖頸!
可白衣少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咔嚓!
一道赤紅色的雷霆,彷彿憑空而生,帶著審判萬物的威嚴氣息,精準無比地劈在那條能量毒蛇的七寸之處!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鳴,只有一聲輕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脆響。那凝聚了最後毀滅意志的惡念,瞬間被劈得灰飛煙滅,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
隨著這最後一絲本能惡念的湮滅,米拉的狀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好轉。蒼白如紙的臉頰恢復了一絲血色,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變得平穩悠長,只是睫毛上那點僅存的劫火也徹底熄滅,只餘下溫潤的睫毛陰影。
她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彷彿卸下了萬鈞重擔,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
路明非看著這近乎神蹟的一幕,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刀尖垂落地面。
他忍不住吐槽,聲音終於帶著一絲大戰後的疲憊和無奈:“你這麼厲害,幹嘛不早點出手?自己上不就解決了?”
“我死那麼多次誒,都是你害的啦。”
白衣少女聞言,輕輕搖了搖頭。她看向路明非,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許:“傻孩子,如果不是你正面擊潰了‘黑龍傳說’這個毀滅概念的具現,將她逼到本源渙散、本能自保的虛弱境地……我這點‘渾水摸魚’的小手段,可無法真正觸及她核心的枷鎖。”
她頓了頓,指尖溫柔地梳理著米拉的黑髮:“畢竟,從來不存在真正的‘神明’啊,沒有什麼是萬能或完全不受約束的,當然也正因如此,諸多世界才會安穩有序地運轉。”
就在這時,枕在白衣少女膝上的米拉,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不再是空洞的金色,而是路明非最熟悉的、如同融化了黃金般的璀璨豎瞳。只是此刻,這雙眼睛裡沒有了往日的孤高與疏離,反而帶著一絲初醒的懵懂和迷茫。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女臉上,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錯愕和難以置信,嘴唇微微動了動。
“你……?”
白衣少女對她露出一個極其溫柔的笑容,滿是寵溺,彷彿看著一個鬧彆扭後終於回家的孩子。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米拉的頭頂,動作自然得如同一位慈祥的祖母在安撫年幼的孫女。
米拉似乎被這過於親暱和“長輩化”的舉動弄得有些窘迫,眼睛裡閃過一絲羞赧和不自在,下意識地偏了偏頭,避開了那溫柔的撫摸,耳根微微泛紅。
她轉過頭,目光終於落在一旁的路明非身上。
看著他那身佈滿戰鬥痕跡的赤紅重甲,看著他那張熟悉的飽受灼燒的臉龐,米拉的眼神複雜了一瞬。但很快,那帶著點彆扭的嬌氣甚至高高在上感又浮了上來。
“哼,”她微微揚起下巴,雖然還虛弱地躺在別人腿上,氣勢卻努力撐了起來,“雖然還是給你添麻煩了……”
頓了頓,那越發靈氣的眼瞳直視著路明非,裡面閃爍著路明非很多次都見過的執拗或堅決的光芒:“但我就是故意的!這場戰爭,從你與我簽下契約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誰也躲不開!”
明明是道歉和解釋,卻硬生生被她拗成了“老孃就是幹了,怎麼著吧”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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