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碎石跌落，蘇茜艱難地從深坑裡爬出來。
抬起頭，不遠處的戰鬥似乎已經結束了，但情況有些怪異：獵人默立在赤色的巨大龍屍前，不僅毫無喜色，還再度將手放到了刀柄。
蘇茜不由得緊張，她摸索出解剖用的小刀，就要靠過去支援。
“是還沒完，”同樣起身的零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語氣罕見地複雜：“但沒有我們插手的餘地。”
蘇茜便停了下來，本來她也已經是油盡燈枯的狀態。她回過頭看向零，頗為好奇地品味著那張冰塊小臉上的惆悵與嘆息。
“有故事啊，少女。”她說。
“我從來無法想象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可我不得不看。”零緩緩睜開虛弱的眸子，將那獵人與周邊的一切都納入視線。
幽谷廢墟，風止焰熄。
在生機斷絕的赤龍之首旁，路明非不再言語，不再喘息，只是緩緩閉上眼睛。
下一秒，刀光暴起！
【滅盡一刀】的鋒鋩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刀鋒所過之處，一道黑影倉皇閃現——路鳴澤的身影被迫現形，他猛地偏頭，鋒利的刀刃擦著他的臉頰劃過，帶起一縷黑髮。
但刀勢未止，路明非手腕翻轉，刀尖如兇戾之獸般直撲路鳴澤眉心！
路鳴澤瞳孔驟縮，那張稚嫩的臉龐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被迫急速後退，而刀尖始終緊貼他的額頭，寒芒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筆直的銀線。
在飛退的過程中，兩人之間的場景似乎在不斷變化，如夢似幻：
從現代都市的鋼鐵森林開始崩塌，玻璃幕牆在刀光中碎裂，霓虹燈管如流星般墜落，車水馬龍的街道在能量激盪下扭曲成抽象的光影；
再到古代戰場的烽火狼煙，鐵甲騎兵衝鋒的蹄聲如雷，箭雨遮天蔽日，戰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血與火交織的戰場上，刀劍碰撞的火星在兩人之間迸濺；
最後，一切坍縮回太古的龍族時代，熔岩翻湧的大地之上，巍峨的青銅宮殿在雷暴中傾頹，巨大的龍骨如山脈般橫亙天際，漆黑的雲層中，金色的龍瞳如日月輪轉，俯瞰著這場跨越時空的宿命對決……
男孩的面容也開始扭曲變幻：
先是浮現出猙獰的鱗片，青灰色的角質層如鎧甲般覆蓋半張臉頰，尖銳的獠牙刺破唇角，黃金瞳燃燒著暴戾的赤焰；
忽而又化作滿臉淚痕的孩童模樣，柔軟的黑色劉海下，那雙溼漉漉的眼睛盈滿委屈與依戀，像是被拋棄的小獸，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
最終徹底異變，漆黑的骨刺刺破禮服，雙角自額角猙獰突起，龍翼在背後舒展，半人半龍的姿態宛如墮天使降臨，每一寸肌膚都流淌著熔岩般的暗紅紋路，恐怖的威嚴如海嘯般席捲四周！
但路明非的眼神始終未變，他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握刀的手也穩如磐石。
刀尖與路鳴澤額頭的距離，一寸未增，一寸未減。
將所有的冷漠與決絕都看在眼裡後，龍化的路鳴澤發出了沙啞的低吼，那猩紅的豎瞳裡翻湧著憤怒與哀傷。他的利爪死死扣住巖壁，在石面上犁出五道深深的溝壑。
後退的腳步戛然而止。
路鳴澤的後背重重撞上巖壁，碎石崩落的瞬間，他周身駭人的龍化特徵如泡沫般潰散，重新變回了那個穿著殘破禮服的小男孩。
刀尖抵住了他的眉心，一滴鮮血順著鼻樑緩緩滑落。
路鳴澤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刀鋒，又看向哥哥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他突然笑了，笑容裡帶著釋然，也帶著深深的疲憊。
“我……輸了。”他輕聲說。
像是判決，像是開關，像是以此為界限，將某個無限漫長無限糾葛的世界一分為二。
於是，所有的幻景隨之崩解，所有的冷漠與決絕也煙消雲散。
路明非利落地收刀，笑嘻嘻地抹去那滴鮮血後，一個暴慄敲在路鳴澤腦袋上。
“臭小子，贏我那麼多，輸一次就要死要活的哭喪臉！”他先是嘚瑟，又沒好氣地叉腰。
“因為哥哥是廢柴啦……”路鳴澤抱著腦袋彆扭道。
一陣沉默。
“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唯獨這件事上，你騙不了我，更騙不了自己。”路明非盯著路鳴澤。
“嗯。”路鳴澤將頭扭到一邊。
“折騰這麼久，累了麼？”
“有點。”
“去度個假吧，時間久點無所謂。我知道你小子花花腸子多，目前看起來，嘶，未成年就未成年吧，特別准許你泡妞。”
“切。”
“但是要記得……咳，那個啥，玩夠了回來吃飯……不管什麼時候，我肯定在等你。”
“……”
男孩緩緩爬起來，將一聲輕嘆掩飾在拍落灰塵的動作中，然後轉身，隨意地揮了兩下手。
“知道了。”他似有似無地答一聲，身形漸漸隱沒。
路明非又站了會兒，望著路鳴澤消失的方向發呆。
回過頭時，不少夥伴都已經踉蹌地站了起來，或互相搭肩，或調侃打趣，但目光都始終在他這裡。
路明非地這才重重地鬆了口氣，渾身無力地跌坐下來，身體上所有的疼痛和疲倦都一齊湧出，使他忍不住哼哼。
身側，微風撫過肌膚，帶來在這幽谷廢墟幾乎從不存在的愜意。
他似有所感地看向旁邊，將迷濛的薄霧披在身後，高挑的身影正緩緩走出。
既帶著令人心馳神往的曼妙，又溢散使人望而生畏的超凡，在將視線從軀體移向她的臉頰前，更值得在意的是她那夜幕般流淌的長髮，你能從中看到星辰，也能從中看到深淵，你會因此感到恐慌，卻又不得不憧憬恍惚觸及的神聖。
“煌……艾爾小姐？現在的你，還是更適用這個稱呼吧？”路明非有氣無力地笑。
“嘖嘖，怎麼就這副德行了，原本想說你還能動的話，”艾爾巴特利恩也在笑，不過帶著淡淡的挑釁：“起碼和我也來一場啊。”
“饒了我吧，我現在甚至沒餘力跟你拉家常。您既然已經辦完事，就趕緊回家涼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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