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是特來向景帥謝罪的...”暴昭垂首而立,額角幾近觸到衣襟,臉上的愧疚如墨暈染,濃得化不開。
李景隆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手底卻不停,銀壺傾出的茶湯在青瓷盞中漾起細碎漣漪。
“景帥如今的困境,或因下官而起...”暴昭喉頭滾動,一聲無奈的嘆息撞在帳壁上,“陛下有旨,北境凡重大軍務決斷,須經下官之手奏報京都,由陛下親裁。”
“大寧城時,下官雖未強阻景帥聯手寧王共討逆臣朱棣,卻已將此事原原本本奏明陛下。”他抬眼時,眸中似有痛色,“此外,景帥秘令南軍奪取涿州、雄縣、居庸關,又請寧王出兵攻打遵化、永寧二城——這些事,下官也都一一奏報。”
“景帥此刻被困良鄉,怕是與這些脫不了干係...”
李景隆聽著,忽然覺得眼前這人倒也沒那麼礙眼了,至少這份坦蕩是真的。
其實他早猜到暴昭會將這些事一一稟明,所以從未刻意遮掩——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朝廷,從未藏過半分私心。
“你身為平燕布政司司使,這原就是你的本分,何錯之有?”李景隆笑著為暴昭斟了杯茶,抬手示意他落座。
“話雖如此,可...”暴昭抬眼望向他,眸中滿是自責,“若是因此讓景帥蒙冤,甚至招來不測,下官萬死難辭其咎。”
“下官從未想過要害景帥,您在平燕之戰中的所作所為,南軍上下有目共睹,下官更是由衷佩服。”他聲音微啞,“無論如何,下官都不希望您出事。”
先前陸承淵突至北境急召李景隆回京,他便起了疑心,如今又見李景隆莫名被攔在良鄉,心中更是追悔莫及。
“此事與你無關,不必致歉。”李景隆搖頭,神色懇切,“再說,暴尚書怎知我定會出事?”
“放心吧,陛下自有聖斷,我不會有事的。”
這話是安慰暴昭,也是安慰自己,又或者,他只是不願節外生枝。
燕亂已平,他只想守著那些來之不易的“家人”,安穩度過這段不一樣的人生——畢竟,他終於不再是孤苦無依的人了。
暴昭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端起李景隆親手斟的茶一飲而盡,而後緩緩退出了營帳。
帳門合攏的剎那,李景隆唇邊那抹淡然的笑意瞬間褪去,只剩一片冰寒。
暴昭的話,恰恰印證了他的猜測。
朱允炆態度的驟然轉變,果然與他在大寧城的舉動有關!先前與徐輝祖走得近了些,徐輝祖便被即刻召回京都。
如今他只是與寧王聯手擊退了朱棣,竟連自己也被急召回京,甚至連唾手可得的勝利都能棄之不顧!
更何況,南軍一路連勝,失地盡復,甚至有望收復北平城。這般不世之功,一旦到手,他日榮耀地位可想而知。
由此看來,朱允炆對他的忌憚,已是深植骨髓。
而且這背後,怕是也少不了太后的推波助瀾!
心念電轉間,李景隆猛地抽過輿圖,指尖迅速在圖上點出良鄉的位置。
下一瞬,他瞳孔驟縮——此地正卡在京都與淮安之間,而淮安守將,正是太祖臨終託孤的駙馬梅殷!
內外夾擊?!
李景隆眉頭緊鎖,眸底寒光乍現,低聲自語帶著徹骨的寒意:“這分明是有人想將我困在此地啊!”
帳內的平安與福生聞言,快步湊到輿圖前,看清良鄉的位置後,臉色齊齊一變。
“少主,我們該怎麼辦?”福生望著李景隆,眉宇間擰成個疙瘩,語氣裡滿是焦灼。
平安也繃緊了脊背,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李景隆,等候下一步指令。
他憂心的從不是自己,而是這位與他在北境浴血奮戰的主帥——並肩越久,那份誓死追隨的心意便越發篤定。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李景隆眼簾微眯,眸底寒光一閃,聲音裡淬著冷意。
他既能在北境挽狂瀾於既倒,難道還應付不了朝堂上的暗箭明槍?
沉吟片刻,他取出那道突兀而至的聖旨,指尖逐字劃過絹面,連細微的褶皺都未曾放過。
他能察覺到,朱允炆雖已對他生出濃重忌憚,卻尚未到魚死網破的境地。
就在這時,指尖觸到聖旨右下角,一抹異樣的凸起悄然傳來,隱蔽得如同枯葉下的蟲豸。
若非他幾乎撫過每一寸角落,絕難發現這絲異常。
李景隆眸光一凜,立刻接過福生遞來的匕首,刀鋒輕挑,將那處邊角細細劃開。
下一瞬,一卷細紙從縫隙中滑落,“啪”地落在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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