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終於飄起了雪花,起初是零星幾點,後來便越來越密,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給硃紅的宮牆、琉璃的瓦頂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晶瑩剔透,卻也冷得刺骨。
李景隆的髮間、肩頭早已落滿了雪,融化的雪水順著臉頰滑進領口,可他像是毫無察覺,只是望著那扇緊閉的殿門,眼神裡的失望越來越濃。
這皇宮,這朝堂,是不是早就爛到骨子裡了?
一場關乎數十萬人生死的冤案,都換不來陛下片刻的垂眸?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雙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覺,彷彿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他幾乎要撐不住的時候,殿門口終於再次出現了一個身影。
來的不是那個通傳的小太監,而是太監總管龐忠。
龐忠晃著削瘦的肩膀走下石階,臉上掛著慣常的笑容,手裡那盞羊角燈籠在風雪裡輕輕搖曳,橘色的光暈將他臉上的褶子照得明明滅滅。
那雙深沉的眼睛裡,似乎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複雜。
“見過曹國公。”龐忠慢悠悠來到近前,語氣裡帶著幾分說不清的韻味:“陛下說了,國公適可而止吧。”
李景隆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窖。
他望著奉天殿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那笑意裡藏著的失望與嘲諷,比頭頂飄落的雪花還要涼。
不等龐忠再說什麼,他突然轉身,在冰冷的漢白玉石階上坐了下來。
玄色披風鋪展開,沾了雪的靴底在石階上蹭出細微的聲響。
他抬手拍掉肩頭的落雪,活動了一下麻痺的雙腿,隨即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巧的青銅酒壺,拔開塞子仰頭猛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像一道火線燒過喉嚨,順著食道一路燙進胃裡,勉強驅散了幾分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就那麼靜靜坐著,背脊挺得筆直,目光望著遠處宮牆盡頭的沉沉夜色,一言不發地喝著酒,彷彿要把這滿肚子的憤懣都泡進酒裡。
龐忠皺眉站在原地,燈籠在手裡晃了晃,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不過很快,他眼角的餘光卻悄悄瞟著李景隆的背影,那眼神深處,一絲幸災樂禍的得意正慢慢爬上來,像牆角蔓延的青苔。
壺中酒見了底,李景隆將空壺隨手往石階上一擱,發出“哐當”一聲輕響。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著雪的袍角,動作裡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決絕。
“這事兒不算完。”他丟下這句話,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起身便走。
玄色披風在風雪裡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再沒有片刻停留,連頭也未曾回一下。
可是就在他離開的剎那,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殿門口走出兩個人影。
那兩人一左一右,架著一個癱軟的身影——正是方才替他通傳的那個小太監。
那孩子耷拉著腦袋,手腳軟得像沒了骨頭,不知是死是活。
一股壓抑的怒火猛地衝上頭頂,瞬間填滿了他的整個胸膛。
他腳步頓了頓,指節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可是最終還是選擇頭也不回的離去。
他管不了,也不能管,否則怕是隻會牽連更多人。
龐忠站在原地,望著李景隆逐漸遠去的背影在風雪中縮成一個黑點,臉上的輕鬆漸漸褪去,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轉頭看了一眼殿門內隱約的燈火,快步拾階而上,身影很快消失在奉天殿厚重的門簾之後。
...
棲霞山。
漫天風雪裡,李景隆踏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回到晚楓堂,遠遠便看見福生帶著一群護衛,正圍著文淵閣門前的狼藉忙碌。
火把在寒風中噼啪作響,將眾人臉上的焦急映照得格外清晰。
湖心平臺上,七八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倒著。
有幾個穿著晚楓堂護衛的短打,胸口的血漬在白雪映襯下紅得刺眼。
另幾個則是一身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巾,看不清樣貌,只露出的眼睛裡還殘留著臨死前的猙獰。
地上的積雪早已被染透,暗紅的血水流過結冰的湖面,又被新落下的雪層層覆蓋,凝成一片斑駁的冰碴。
幾柄斷裂的兵器扔在一旁,刀刃上的寒光混著血汙,在火光下閃閃爍爍。
平臺邊緣的雕花欄杆上,幾道刀痕清晰可辨,顯然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少主!”福生見李景隆歸來,立刻快步迎上前,單膝跪地行了一禮,聲音裡滿是自責,“屬下無能!”
李景隆眯起雙眼,目光掃過平臺上的屍體,聲音裡透著徹骨的寒意:“怎麼回事?”
“半個時辰前,突然來了一批殺手,出手狠辣,一看就是衝著董成安來的!”福生低著頭,雙拳緊握,指節泛白,“屬下拼死抵抗,還是折損了幾個兄弟...”
“是屬下護衛不力,請少主...”
“董成安呢?”李景隆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冷得像結了冰。
“關在地下密室,萬無一失。”福生壓低聲音,飛快地答了一句。
李景隆沒再多說,轉身快步邁入文淵閣。
他走到西北角那面不起眼的牆壁前,伸手在一塊鬆動的磚頭上按了按。
“咔噠”一聲輕響,一道暗門應聲而開,露出裡面黑漆漆的通道。
他抬腳走了進去,披風的下襬掃過門框,帶起一陣充滿殺意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