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遠拒絕柳如煙求見之事,如同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南陽城內那些舊相識的圈子裡,悄然盪開了一圈圈漣漪。
有人說他位高權重之後,便不念舊情,薄情寡義。
也有人說,雲泥之別,本該如此,這是理所當然。
對於這些外界的閒言碎語,謝遠置若罔聞。
他並未立刻以當朝首輔的身份,大張旗鼓地開始推行新政。
反而是在正式任命了吳提學和工匠李之後,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他要親自下鄉,去勘察南陽各處的水利情況。
南陽知府葉懷峰在得知此事後,立刻表示要安排全套的官府儀仗,並提前通知沿途的所有村鎮,做好迎接首輔大人的萬全準備。
這個提議,卻被謝遠一口回絕了。
“葉大人。”謝遠看著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我們此行,不是去巡視遊覽,是去田間地頭,辦實事的。”
“這儀仗一擺,鑼鼓一敲,我們看到的,聽到的,就都是下面的人,想讓我們看到和聽到的東西了。那還有何意義?”
他對葉懷峰說道:“從今日起,直到我離開南陽,我只是一個心繫家鄉的普通鄉紳。你什麼都不用安排,只需派一位,最熟悉本地水文地理的老吏隨行,為我做個嚮導便可。”
次日清晨。
謝遠換上了一身樸素的農家布衣,頭上戴著一頂斗笠,只帶著同樣換了便裝的唐寶和幾名精幹的護衛,以及一名面板黝黑、神情拘謹的老縣吏,低調地,從南陽城的側門離開了。
他們此行的第一站,是城郊的王家村。
此地緊鄰著南陽的母親河——白河,按理說,本該是水源最充足的魚米之鄉。
可眾人看到的,卻是大片龜裂的田地和枯黃的禾苗。
“這是怎麼回事?”唐寶不解地問道,“守著大河,田裡卻沒水?”
隨行的那位姓錢的老縣吏,聞言面露難色,支支吾吾了半天。
“回……回大人……”
“這裡沒有大人,只有謝鄉紳。”謝遠糾正道。
“是,是。”老錢吏連忙改口,擦了擦額頭的汗,“回謝鄉紳……這王家村的水渠,年久失修,早已被泥沙淤塞了大半。”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
“而且……而且這白河上游的水源,被……被趙家莊給截斷了。”
“趙家莊?”謝遠眉頭微皺。
他口中的“趙家莊”,正是南-陽縣丞趙志的家族田莊。
老錢吏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那趙家,憑藉著趙縣丞在縣裡的權勢,三年前,在白河的上游,私自築起了一座大壩。將那河水,盡數引入了他們自家的田地,灌溉他們的蓮藕塘。這下游的王家村、李家村好幾個村子,從此便再也分不到多少水了。百姓們,是怨聲載道啊。”
唐寶聽後,當即大怒。
“豈有此理!簡直是無法無天!這趙志,就是一個土皇帝!”
他對著謝遠,義憤填膺地說道:“老師!我們這就回城!讓葉知府,立刻將這個混賬東西,抓起來,關進大牢!”
謝遠卻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看著那乾涸的河道,平靜地對老錢吏說:
“錢老,帶我們去趙家莊的那座水壩,看一看。”
在趙家莊的上游。
他們果然看到了一座新建不久,用青石堆砌而成的,堅固無比的巨大石壩。
水壩將奔騰的白河水攔腰截斷,只留下一道細細的口子,往下游放著涓涓細流。
而大部分的河水,都透過一條新開的寬闊水渠,湧向了不遠處那成百上千畝的趙家良田。
水壩旁,還建了座哨塔。
幾個趙家的莊丁,手持著棍棒,正無聊地在壩上巡邏,不許任何外人靠近。
正當謝遠等人遠遠觀察之時,一名管家模樣的人,帶著幾個莊丁,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他上下打量著謝遠一行人,厲聲呵斥道:
“喂!你們是什麼人?在此地鬼鬼祟祟的,想偷我們趙家的水嗎?快滾!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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