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吳銘並不知情。
歐陽修嚷嚷著結賬時,他便徑往後廚算賬去了。
簷下獨餘劉牙郎,望著昔日的太學恩師,踟躕著不敢入內。
待吳銘核完賬目出來,見他仍在階前呆立,打趣道:“劉牙郎這般杵著,莫不是要我鋪毯相迎?”
本只是尋常戲言,偏這聲“劉牙郎”揭破了他羞於啟齒的行當。
身形微顫間,惶然望向店內,見胡公醉眼朦朧,似無所覺,劉牙郎方才鬆一口氣。
正欲抬腳進店,忽聞巷中腳步雜沓,李二郎引著四乘轎子迴轉,他當即收勢退避側立。
待吳、李二人攙扶胡璦登轎,劉牙郎忙垂首行禮。
擦肩而過之際,一縷酒氣裹著嘆息:“昔為太學生,今作市井牙。惜哉!”
劉牙郎陡覺脊骨生寒,猛抬首,但見轎簾飄落,恩師面容已不復得見,然那聲嘆息餘音未絕,鑽心入髓,直至飯菜上桌,仍在他耳中縈繞。
胡瑗的話吳銘自然也聽見了,想起劉牙郎曾在太學唸書,立刻便回過味來。
太學生當牙儈好比北大學生畢業後幹中介,這當然無可指摘,只是許多人對這個行業的印象不佳,現代尚且如此,何況古代?
怪不得這貨狀態不對,敢情是受打擊了。
“來,飲酒!”
吳銘給他倒了一碗二鍋頭。
劉牙郎的第一反應是:“多少錢?”
“送你的!”
“吳掌櫃高義!”
劉牙郎舉盞猛灌一口,登時嗆得涕泗橫流。
“咳!咳!此為何酒,竟如此辛辣!”
吳銘笑道:“此乃清風樓的上品玉髓,愁情須佐烈酒,劉牙郎自可小口品酌。”
一盞酒下肚,頓覺喉頭灼痛,竟似燃起一蓬火苗,直要燒穿心腑。
“掌櫃的……”劉牙郎忽然抱住吳銘的胳膊,口齒不清道:“你可知、可知我劉伯仁,也曾、曾正襟危坐於太學明倫堂上!”
“有所耳聞,有所耳聞……”
吳銘嘴上應付著,奮力抽出手臂,心想這小子的酒量怎的如此不濟?人蘇軾自稱不能飲酒,好歹也行了八盞而不覺醉,雖說喝的是正版玉髓……
劉牙郎猝然爆出裂帛般的哭嚎:“且看我如今境況!淪落市井操持牙行賤業,終日嚼舌弄唇撮合買賣營生,這等齷齪生計,哪裡還有顏面拜謁恩師座前?”
話至此處喉頭哽咽,以袖掩面泣道:“可悲!可嘆吶!便連胡公見我亦道惋惜,倘若當年不曾半途而廢,未必不能在東華門外唱名,當那萬眾瞻仰、人人豔羨的狀元郎!嗚嗚嗚……”
說罷猛地伏向桌面,額頭重重抵住雙臂,雙肩顫抖不止。
吳銘冷眼瞧著對方埋頭痛哭,他敢打賭胡老先生的那聲輕嘆,絕對沒有這層意思。
狀元郎豈是這麼好當的,連三蘇都差著老遠,何況你這個落第書生?
不過,該寬慰還是得寬慰,趕緊把人送走,他也好閉店打烊了。
於是在他身旁坐下,語重心長道:“劉牙郎,無論他人如何看你,我只知一件事,沒有你劉牙郎相助,我這小店做不起來。某位賢者曰過: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誰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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