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忙活完十二月的所有事情,林予安終於可以開始準備自己的晚餐。
他看了一眼掛在橫樑上等待風乾的湖鱒魚柳,又瞥了瞥那堆準備用於明天開始用於冷燻工程的紅點鮭。
最後,他從中特意挑出了一條體型頗為可觀的紅點鮭,這種魚類在純淨的湖水中生長,肉質細膩,脂肪豐腴。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自嘲和釋然,“我才剛抱怨過,說我真的吃膩了沒有任何味道的烤魚塊。但這一條還是會以烤制的方式成為我的慶祝晚宴。”
林予安選擇了最能體現其原汁原味的烹飪方式,直接炙烤。
但他並沒有因此而草率行事,反而進行了一系列細緻入微的準備工作。
先是仔細地颳去魚鱗,動作輕柔而專注,生怕損傷了那層完整的、富含膠質的魚皮,在炙烤之後,這層魚皮將會是最美味的部分。
剖開魚腹、去除內臟的過程更是小心翼翼,精準地避開了苦澀的魚膽,確保了魚肉的純淨無腥。在冰冷水中反覆清洗後,整條魚呈現出一種銀亮中透著淡粉的色澤。
然後在魚身兩側,用鋒利的刀尖劃開數道平行的淺口,深度剛好切開魚皮,觸及魚肉,卻又不過深。
這樣做有著科學的考量,首先它能讓熱量在炙烤時更均勻地滲透進厚實的魚肉中,避免外焦內生。其次,它破壞了魚皮的纖維連線,可以有效防止魚皮因受熱快速收縮而破裂捲曲。
他捻起一小撮海鹽,混合著碾碎的杜松子,杜松子在北極地區很常見,它帶有松木和胡椒氣息的辛香,是天然的去腥增香劑。
將這些混合調料,均勻而輕柔地塗抹在魚的表皮和腹腔內,並讓其靜置了近一個小時,以便味道能充分滲透。
壁爐中的明火早已在他的控制下漸漸熄滅,只留下一片平鋪的、通體赤紅的木炭。這正是炙烤的最佳熱源,穩定、持久而純粹的輻射熱。
與跳動不定的明火相比,木炭散發的熱量能以一種更溫和、更具穿透力的方式將食物烤熟,而不會輕易將其表面燒焦。
他用兩根剛剛砍下、浸透了水的雲杉樹杈,在壁爐旁上搭了一個簡易的烤架,溼潤的木材可以有效防止被炭火點燃。
魚被架在火上,他用兩根削尖的木棍,不時翻動著它,確保每一寸魚皮都能均勻受熱。
隨著熱力的作用,奇妙的物理和化學變化開始了,魚皮下的脂肪層率先開始融化,一滴滴晶瑩的油脂,沿著他劃開的刀口滲出,然後“滴答”一聲,落在下方的木炭上。
熾熱的木炭瞬間將其蒸發,激起一小撮橙色的火星和一陣“噼啪”的輕響,同時升騰起一縷帶著油脂香氣的青煙。
很快,一股純粹而濃郁的香氣,就在小小的庇護所內飄散開來。
首先是紅點鮭本身那源自極地冰冷湖水的、獨有的清甜鮮香,這是味道的基石,純淨得不帶一絲雜質。
而在這一切之上,還漂浮著一絲絲被熱力從魚腹中蒸騰出來的、杜松子那清冽又帶點辛辣的木質芬芳。
這幾種味道,形成了一種帶著野性與炭火氣息的、原始而又精緻的美味誘惑!
夜幕如同飽蘸了濃墨的獸皮,緩慢地覆蓋在了加拿大北極圈,這片廣袤的荒原上。
氣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風從遙遠的冰蓋席捲而來,穿過稀疏的黑雲杉林,發出陣陣嗚咽的呼嘯。
在這片被冰雪與孤寂統治的土地上,任何一點光和熱,都顯得彌足珍貴。
此刻,庇護所內唯一的光源,來自於中央一個用石塊壘砌的壁爐,暗紅色的炭火將林予安專注的側臉映照得輪廓分明。
烤好後的肥美紅點鮭,對於林予安來說是一場難得的盛宴,而對於庇護所角落裡的另一個小生命而言,這更像是壓垮它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庇護所最溫暖的角落裡,十二月剛剛心滿意足地舔乾淨了樺樹皮碗裡的“代乳”。
它的小肚子微微鼓起,那碗由魚油和魚肝醬糜調配的食物暫時滿足了它的飢餓感,讓它有閒情逸致,重新抱起那塊林予安給他製作的小木頭玩具,自顧自地玩耍起來。
在今天下午林予安處理大量漁獲時,整個庇護所都瀰漫著一股生鮮的、帶著水腥氣的味道。
作為頂級掠食者的後代,十二月對此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曾數次跌跌撞撞地湊到那堆魚旁,用鼻子不停地嗅探,甚至試圖伸出舌頭去舔舐魚身上的血水。
但每一次,都被林予安溫和而堅定地抱開了,對它而言這股氣味雖然誘人,但在吃飽了自己的專屬餐食後,那股吸引力便暫時被壓制了下去。
然而,此刻飄散過來的香氣,卻與那種清冷的腥味截然不同。
這是一種溫暖的充滿了穿透力的味道!是脂肪在高溫下融化、蛋白質在炭火炙烤下發生美拉德反應後產生的複合香氣。
這種氣味訊號在告訴它的基因,這是即刻可以享用的最高效能量來源!這個訊號猛烈地衝擊著它最原始的本能!
十二月的動作瞬間凝固了,嘴裡的小木塊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那對黑曜石般純淨的圓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小小的鼻翼以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高的頻率快速抽動著,試圖解析這股全新的,比生魚更具侵略性的氣味來源。
它徹底拋下了那塊已經變得索然無味的木頭,毛茸茸的小腦袋猛地轉向了壁爐的方向。
它看到了,在暗紅色的火光中,那條烤得金黃流油、滋滋作響的魚,正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一種壓倒一切的原始渴望,瞬間沖垮了它剛剛吃飽後的滿足感。它從柔軟雲杉床上爬起來,四條還有些笨拙的小短腿,以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急切,邁開了步伐。
它的腳掌肉墊還很嬌嫩,踩在庇護所夯實的土地上,發出“吧嗒、吧嗒”清晰可聞的聲響。
徑直來到了林予安的腳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個人類手中,火堆之上的美味。
它抬起毛茸茸的小腦袋,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條滋滋作響的烤魚,喉嚨裡發出一陣渴望的“哼哼”聲。
小鼻子仍在不知疲倦地工作,貪婪地吸取著空氣中的每一個香味分子,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晶瑩的唾液,掛在黑色的嘴唇邊搖搖欲墜。
林予安自然注意到了腳邊這個小小的“饞熊”,低頭看著十二月那副眼巴巴的樣子,不禁莞爾。
“哦?聞到了?”
他故意放慢了動作,用木棍將烤魚翻了個面,讓另一側的魚皮也均勻受熱,焦香氣味瞬間又濃郁了幾分。
他撕下一小塊烤得焦香酥脆、如同薯片一樣的魚皮,放進自己嘴裡。
“咔嚓——”
清脆的咀嚼聲,在安靜的庇護所內顯得格外清晰,這聲音彷彿一個開關,瞬間點燃了十二月最後的耐心。
“這個你可不能吃。”林予安一邊細細品味著魚皮的鹹香酥脆,一邊低頭對它說,語氣裡滿是故意逗弄的笑意。
“這是我的晚餐,用了很多鹽,你太小了,吃了會生病的。”
十二月當然聽不懂這番複雜的人類語言,但它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拒絕”和“獨享”的意味。
它急了!
一直以來,這個巨大而溫暖的生物,都會在它飢餓時提供食物,可這一次,他竟然當著自己的面吃獨食!一種混雜著委屈和焦急的情緒湧上它的心頭!
十二月後腿支撐著身體,努力地站了起來,兩隻毛茸茸的、長著黑色小爪子的前掌,扒拉著林予安的褲腿。
喉嚨深處,發出了比平時更響亮、更有力的聲音:“嗷嗚……嗷嗚……”
這聲音不再是昨天那種虛弱惹人憐愛的嗚咽,而是充滿了底氣和撒嬌意味的抗議。
林予安被它這副小模樣徹底逗笑了,放下手中的木棍,伸出手指,輕輕撓了撓十二月毛茸茸的下巴。
笑歸笑,但在原則問題上,林予安絕不會妥協。
他非常清楚,自己製作的烤魚用了不少他辛苦提純的粗鹽,這種高鹽分的食物,對於一個腎臟和消化系統都尚未發育完全的幼崽來說,是絕對的毒藥。他不能拿這個小生命冒險。
但是,看著十二月那充滿渴望的眼神,他又有些於心不忍。
他想起了在一些野生動物紀錄片裡看到的知識,食肉動物的幼崽,會在哺乳期的某個階段,開始對固體食物產生興趣。或許可以給它一個安全的全新嘗試?
他的目光轉向了庇護所的另一角。在那裡,放著他今天下午處理漁獲時,特意留出的一塊新鮮湖鱒魚柳。
林予安安撫性地摸了摸還在扒拉他褲腿的十二月,然後轉身走到那塊魚柳旁。
他抽出腰間的獵刀,小心地從魚柳最肥美的腹部,切下了一小片。這片魚肉很小,幾乎看不到任何筋膜,這是一塊未經任何調味烹飪和醃製的純淨魚肉。
拿著這片小小的魚肉,回到了火塘邊,在十二月的鼻子前輕輕晃了晃。
“想吃這個嗎?”
一股與濃郁烤魚味截然不同的肉味,瞬間鑽入了十二月的鼻腔。
它的注意力立刻被這股全新的味道轉移了,甚至忘記了繼續扒拉林予安的褲腿,只是使勁地近乎滑稽的點著小腦袋,彷彿在用全身的力氣說:“想!我想吃!”
看到它的反應,林予安知道自己做對了,蹲下身,將那片魚肉緩緩地遞到了十二月的面前。
十二月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它伸出那小小的粉嫩舌頭,先是試探性地用舌尖舔了一下那塊魚肉。
在確認了這是安全、可食用的東西之後,它不再猶豫,長舌一捲,便將那片小小的魚肉捲進了嘴裡。
這是十二月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品嚐固體食物。它的嘴巴開始笨拙地蠕動起來,那還沒長齊尖尖的乳牙,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
對它來說,這是一次無與倫比的美妙體驗,魚肉的鮮美在它的味蕾上徹底綻放。一小塊魚肉,很快就被它吞嚥下肚,吃完之後,十二月似乎意猶未盡。
它抬起頭,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望著林予安,然後將自己的小腦袋,不停地在他攤開的手心裡拱來拱去,溼潤的鼻子四處嗅探,試圖找到哪怕一絲一毫可能殘留的魚肉氣息。
那副親暱又貪吃的樣子,毫無防備地撞進了林予安的心裡。
他輕輕地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十二月毛茸茸的後背,低聲說:“沒了,小饞熊,今天就只能吃這麼多,等你再長大一點,我給你吃一整條。”
林予安收回手,將剩下的烤紅點鮭吃完,這頓慶祝的晚餐,因為有了一個小小的分享者,味道似乎也變得格外美好了。
夜色漸深,庇護所外的風聲愈發淒厲。
與屋外的天寒地凍相比,庇護所內則是一片溫暖祥和。
林予安清理完晚餐的殘渣,開始為夜晚的休息做準備,他並沒有將吃剩的魚骨和魚皮隨意丟棄,而是用兩根削尖的木棍,小心地將它們撥入壁爐中尚有餘溫的炭火裡。
“滋啦——”
殘留在骨頭上的油脂和水分遇到熾熱的木炭,瞬間蒸發,發出一陣輕響。很快,一股焦糊的味道取代了魚肉的香氣,但這正是林予安想要的結果。
這是在野外處理有機垃圾最徹底的方法之一,高溫炭火會將這些殘渣完全碳化,最終燒成無味的灰燼,從而徹底消除可能吸引嗅覺靈敏的掠食者前來探查的氣味源。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壁爐裡剩下的木炭撥到一邊,用厚厚的灰燼覆蓋住,做成一個“火種”。
草木灰是極佳的絕熱材料,它能有效隔絕空氣,讓木炭在缺氧的狀態下緩慢地徹夜悶燒,既能持續散發微弱的熱量維持庇護所的溫度,又能確保第二天早晨能用它輕鬆引燃新的木柴。
然後,他將目光投向了十二月。
小傢伙在品嚐了第一口魚肉後,似乎心滿意足,加上之前喝下的高能量“代乳”開始在它小小的胃裡發揮作用,此刻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林予安笑了笑,轉身走向自己存放物資的角落,取出了還帶著煙燻與血腥味的狼皮。
在過去的日子裡,這張狼皮是他睡覺時鋪在睡袋下的防潮隔寒層,他要為十二月打造一個奢華的專屬床鋪。
他走到庇護所內最溫暖的地方,緊挨著壁爐側面,但又保持著安全距離的那個角落。這裡的地面被壁爐石塊持續散發的輻射熱烘烤得乾燥而溫暖,是整個庇護所溫度最穩定的區域。
先是在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針葉和乾草,這些蓬鬆的植物纖維之間充滿了靜止的空氣,是構建隔溫層的絕佳材料。然後才將狼皮毛面朝上鋪了上去。
一個溫暖、柔軟、散發著淡淡皮革和煙燻氣息的“豪華熊窩”,就這麼誕生了。
“好了,十二月,過來看看。”他將已經睡眼惺忪的小毛球輕輕地抱了起來,放在了那張狼皮上。
十二月的四隻小爪子先是陷進了那厚實柔軟的狼毛之中,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溫暖和順滑包裹的觸感傳來。
它用鼻子好奇地嗅了嗅,聞到了屬於另一種強大掠食者的陌生氣息,這讓它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更加興奮,它在柔軟的狼皮上,像一隻發現了新玩具的小貓,打了好幾個滾。
最後,它蜷縮成一個近乎完美的白色毛球,心滿意足地準備睡覺了。看到它似乎非常喜歡這張新床,林予安也欣慰地笑了。
他自己則回到了庇護所的另一側,鑽進了自己的睡袋。
然而,就在他閉上眼睛,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和“吧嗒”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睜開眼,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從那張“豪華套房”裡爬了下來。
十二月並沒有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新床上。
它目標明確,徑直走到了林予安的睡袋旁,開始用它的小腦袋,執著地拱著睡袋的拉鍊頭,試圖鑽進去。
林予安有些哭笑不得:“嘿,十二月,回你自己床上去,比我這裡舒服多了。”
他伸出手,將十二月抱了起來,重新放回那張柔軟的狼皮床上。
林予安回到自己的睡袋裡,剛拉上拉鍊,那熟悉的“吧嗒吧嗒”聲又響了起來。
不出所料,那個白色的小固執鬼,又一次爬了過來。
“回去。”
“嗷嗚……”十二月發出了帶著委屈的抗議,但還是被抱了回去。
一分鐘後,它又來了。
來回折騰了三四個回合之後,林予安終於投降了。
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現在縱容它,會不會養成一個壞習慣?畢竟,這雖然是個幼崽,但它終究是一頭北極熊。可這個念頭只持續了一秒,就被另一個更科學的想法所取代了。
想起了關於“接觸性安慰”的知識,這是心理學家哈里·哈洛透過著名的恆河猴實驗得出的結論。
對於靈長類及許多哺乳動物的嬰幼兒來說,對母親的依戀,不僅僅是“有奶便是娘”的生理需求,更重要的是透過身體接觸獲得溫暖舒適和安全感。
對於十二月來說,他林予安,此刻就是它唯一的“母親”。
那張再奢華的狼皮床,本質上也只是一個溫暖柔軟的物體。它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更沒有那個能給它帶來終極安全感的熟悉氣息。
“好吧,好吧,你贏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聲音裡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寵溺。
他索性將睡袋的拉鍊完全拉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十二月立刻心領神會,它歡快地“嗷”了一聲,像一顆白色的小炮彈,一頭鑽了進來。
它熟練地在林予安的臂彎裡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將小小的腦袋,自然而然地枕在了他的胳膊上,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林予安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小傢伙,小心翼翼地將睡袋重新拉好,把這個小小的“暖寶寶”嚴嚴實實地裹在自己身邊。
幼崽的身體就是一個高效的能量轉化爐,新陳代謝極為旺盛,它的體溫甚至比林予安自己的還要高一些,隔著厚厚的絨毛,一股穩定的熱流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他能感受到小傢伙均勻的呼吸,和他那平穩而有力的心跳,這細微而規律的生命律動,在這寂靜的極地之夜,撫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緊張和孤寂。
睡意,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在徹底沉入夢鄉之前,林予安的腦海裡閃過了最後一個念頭,或許,這剩下的十多天“荒野育兒”生活,並不會像他最初想象中那麼艱難和枯燥。
他的挑戰,已經從一場對抗自然的孤獨求生,從根本上轉變成了一場充滿責任的守護之旅。
翌日。
天色依舊是矇矇亮的魚肚白,極地的黎明總是來得吝嗇而遲緩。
庇護所內,壁爐裡的“火種”還在灰燼下散發著微弱的餘溫,將室內溫度維持在零度以上,與室外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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