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長葛鎮周遭的曠野和丘陵。沒有月光,只有幾點疏星在厚重的雲層縫隙間掙扎著透出微光,吝嗇地勾勒出大地模糊的輪廓。深秋的寒氣無聲地滲透著,凝結在枯草尖上,化作冰冷的露珠。風不大,帶著北地特有的蕭瑟,掠過空曠的原野,發出低沉的嗚咽,捲起細微的塵土,更添幾分肅殺。
然而,在這片看似死寂的黑暗之下,三股蘊含著狂暴力量的暗流,正悄無聲息地向著長葛鎮這個金軍楔入的據點,洶湧匯聚。
**斷頭崖。**
嶙峋的黑色山岩如同巨獸的獠牙,猙獰地扼守在長葛鎮通往西面平原的咽喉要道上。崖下,黑水河在黑暗中流淌,水聲沉悶,如同地底傳來的嗚咽。
崖頂陰影最濃處,牛皋龐大的身軀如同磐石般半蹲著,幾乎與嶙峋的山岩融為一體。他身後,是八千精騎和兩千重甲步卒組成的龐大軍陣。沒有一絲火光,沒有人語馬嘶,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以及偶爾甲葉摩擦發出的、被刻意控制的輕微沙沙聲。濃重的黑暗和絕對的靜默,將這支龐大的軍隊化作了真正的幽靈。
牛皋一雙銅鈴般的虎目,在黑暗中閃爍著駭人的精光,死死盯著下方通往長葛鎮的蜿蜒小道。他的鼻子用力抽動了一下。空氣中,除了冰冷的夜露氣息和泥土的腥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固的…**香辣氣息**?那味道若有若無,卻像一隻無形的小鉤子,撓得人心頭髮癢。牛皋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喉嚨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哼:“他孃的…陰魂不散…”
他的視線投向崖下金軍設立的一處明哨。兩個裹著皮襖的金兵哨卒,正縮在背風的岩石後,本該警惕的目光卻頻頻飄向東面——岳家軍大營的方向。他們的臉上,在昏暗的星光下,清晰地映照著一種混雜著恐懼、疑惑和深深不安的神情。其中一個甚至抱著長矛,身體微微發抖,嘴裡唸唸有詞,彷彿在祈禱。顯然,“妖法”、“異香”、“薩滿做法”的恐怖流言,早已如同毒藤般纏繞住了這些底層士卒的心神,極大地削弱了他們的警覺。
“上!”牛皋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冰冷的字眼。
幾道比夜色更黑的影子,如同真正的鬼魅,從牛皋身側的陰影中悄無聲息地滑出。他們貼著嶙峋的岩石,利用風聲和水聲的掩護,如同壁虎般向崖下金軍哨位游去。動作迅捷、精準、不帶一絲煙火氣。
“呃…”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雞鳴般的悶哼。
“噗通…”重物倒地的輕響。
僅僅幾個呼吸間,那兩名心神不屬的金兵哨卒便徹底消失在岩石後的陰影裡,再無聲息。通往長葛鎮西面的咽喉,被幽靈之手悄然扼住。
**長葛鎮東北,主寨。**
這裡是金兀朮偏師的核心壁壘,寨牆高厚,刁斗林立。寨牆之上,火把的數量比平日多了一倍,跳動的火光將垛口後的女牆映照得忽明忽暗,也照亮了巡邏士卒臉上緊張而疲憊的神情。
寨牆之外,無邊的黑暗中,張憲如同潛伏的獵豹,伏在一處淺淺的土溝裡。他身後,是一萬五千名岳家軍主力,步騎混編,如同蟄伏的鋼鐵叢林。張憲的目光銳利如鷹,穿透黑暗,精準地落在寨牆上那些來回走動的金兵身影上。
他看到,本該全神貫注警戒的巡邏隊,腳步明顯帶著拖沓。許多士兵的目光,並非投向腳下黑暗的原野,而是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瞥向東南方——那裡,是岳家軍大營的方向,也是那股令人不安的“異香”飄來的源頭!每一次目光的飄移,都伴隨著喉結的滾動和臉上難以掩飾的驚疑。空氣中那若有若無、卻彷彿能鑽入骨髓的香辣氣息,如同無形的鎖鏈,牢牢鎖住了他們的心神,讓警惕性降到了冰點。
“天助我也…”張憲心中默唸,一股冰冷的殺意混合著對那“火鍋金牌”荒誕力量的複雜感慨,在胸中激盪。他輕輕抬手,身後的傳令兵立刻將命令無聲地傳遞下去。大軍如同黑暗的潮水,開始以更緩慢、更隱蔽的姿態,向那燈火通明卻心神不寧的壁壘,無聲地漫湧。
**大雁灘。**
位於長葛鎮東南,是金軍偏師的後營和部分輜重囤積之地。地勢相對平坦,視野開闊,本不易偷襲。然而此刻,這片本該戒備森嚴的區域,卻瀰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混亂和壓抑。
營火倒是不少,但火光映照下的金軍士兵,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並非在警戒或操練,而是在交頭接耳。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惶和不安。空氣中,那股被風送來的、若有若無的異香,似乎在這裡被放大了,如同無形的鬼手,撩撥著每一根恐懼的神經。
“聽說了嗎?薩滿大人說那香氣是‘引魂香’!聞多了魂就沒了!”
“東北寨子那邊的人說,看到宋營方向有黑煙沖天,像妖魔在做法!”
“長生天保佑…這仗怎麼打?刀槍能擋,妖法怎麼擋?”
“噓!小點聲!讓當官的聽見…”
恐懼如同黴菌,在金軍士兵的心中瘋狂滋長。營地的秩序變得鬆散,崗哨雖然還在,但哨兵的眼神飄忽,心神早已被妖法流言佔據。防禦?在他們看來,面對無形的妖法,再堅固的營寨也形同虛設。
王貴伏在遠處一片枯黃的蘆葦蕩裡,將金軍營地的混亂盡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低聲道:“一群驚弓之鳥!傳令!輕騎在前,銳卒隨後!目標,輜重營!給老子狠狠地燒!狠狠地攪!”
**子時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