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皇城,紫宸殿。
天光穿過高闊的殿門,在打磨得光可鑑人的金磚地面上投下幾道蒼白的光帶。殿內檀香幽微,混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屬於文牘和陳年木料的沉悶氣味。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無形的阻力。文武百官按班肅立,寬大的袍袖紋絲不動,只有笏板偶爾反射出一星半點冷硬的光。龍椅上的劉禪,明黃色的龍袍襯得他臉頰略顯蒼白,一隻手支著下頜,指尖無意識地、帶著某種焦躁的韻律,輕輕叩擊著光滑冰冷的扶手。他的目光,越過階下那些低垂的冠冕和花白的頭顱,時不時飄向大殿之外那片被陽光照得刺眼的漢白玉廣場,彷彿在等待什麼,又彷彿只是單純的不耐煩。
“……陛下明鑑!”一個聲音陡然拔高,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悶。聲音的主人立於文臣班列前端,身著紫袍,身形清癯,正是權相秦檜。他手持玉笏,面色沉凝,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憂國憂民,“岳飛所部,孤軍深入,已近汴梁!糧秣轉運,千里迢迢,損耗民力何止億萬?其麾下岳家軍,號稱十萬之眾,然其糧餉軍械,皆賴蜀中供給,自成一體,幾如藩鎮!長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更兼其手握重兵,遠離中樞,若生異心,或為金人所乘,悔之晚矣!臣懇請陛下,速下明旨,嚴令岳飛謹慎持重,不可浪戰,更宜……”
秦檜的話語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絲線,一根根纏繞上殿中主戰派大臣的心頭。樞密副使韓世忠站在武將班中,鬚髮戟張,胸膛劇烈起伏,幾次欲要出列反駁,都被身旁老將張俊以眼神死死按住。殿內氣氛愈發壓抑,主和派、觀望派大臣們的頭垂得更低了,偌大的宮殿裡只剩下秦檜那抑揚頓挫、條理分明的“忠言”在迴盪,每一個字都像無形的巨石,壓在人心之上。
劉禪的指尖叩擊扶手的頻率似乎更快了些,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相父……嶽將軍在前線等戰機,等朝廷的態度,等得心焦,這些人在後方,卻只想著掣肘!他只覺得胸中憋悶,秦檜的聲音嗡嗡作響,像一群惹人厭的蒼蠅在耳邊盤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悶即將達到頂點,秦檜正欲丟擲那句醞釀已久的“擁兵自重”的終極指控時——
殿外!一陣急促到撕裂耳膜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同驟雨敲打瓦礫!緊接著,是靴子瘋狂撞擊御道金磚的“哐哐”巨響!
“八百里加急——!!”一個嘶啞得幾乎破音、帶著血沫味的狂吼,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裹挾著千里風塵的粗糲,蠻橫無比地撞碎了紫宸殿沉重的殿門,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長葛——大捷——!!!”
“大捷”二字,如同帶著萬鈞之力的重錘,轟然砸落!
死寂。
絕對的死寂瞬間降臨。
秦檜最後一個字卡在喉嚨裡,張著嘴,臉上的凝重瞬間凍結,化作一種極其滑稽的僵硬。他手中的玉笏似乎都忘了該放回何處,就那麼突兀地懸在半空。整個大殿的空氣彷彿被瞬間抽空,所有目光——驚愕的、狂喜的、難以置信的、陰沉的——齊刷刷地、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死死釘向那洞開的殿門。
一個渾身裹滿黃塵、如同從泥漿裡撈出來的驛卒,被兩名殿前武士幾乎是架著拖了進來。他腳步踉蹌,嘴唇乾裂出血,唯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燃燒著疲憊到極致卻又亢奮到極點的火焰。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沾滿泥點的黃綾包裹,那便是染血的捷報!
“報……報陛下……”驛卒掙扎著想跪下,聲音嘶啞如破鑼,“長葛……長葛……大捷!嶽元帥……報捷……”話音未落,人已力竭,歪倒在殿前武士臂彎中,昏死過去,臉上卻凝固著一種近乎狂喜的笑容。
掌印太監王德全幾乎是撲了過去,雙手顫抖著,用盡平生最大的小心,解開那染血的黃綾,取出裡面蓋著嶽元帥火漆大印的奏捷文書。他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在死寂的大殿裡顯得異常洪亮,每一個字都如同洪鐘大呂:
“臣飛,誠惶誠恐,頓首再拜,奏聞陛下:天佑大宋,賴陛下洪福齊天,將士效死用命,於長葛鎮外,大破金賊!陣斬金兀朮麾下精銳柺子馬三千餘級!繳獲軍械、馬匹、旌旗無算!金軍偏師,幾近覆沒!此戰,挫敵兇鋒,揚我國威!更賴……更賴陛下運籌帷幄,恩澤廣被,軍中上下,皆感念陛下‘火鍋金牌’之恩,士氣如虹,方能摧枯拉朽,一戰功成!臣飛再拜!”
“火鍋金牌”四個字,如同魔咒,從王德全口中清晰吐出,迴盪在落針可聞的大殿裡。
轟!
短暫的寂靜後,是山崩海嘯般的爆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韓世忠第一個反應過來,這位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彎下脊樑的老將,此刻竟是老淚縱橫,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跪倒,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身後,所有主戰派的武將、文臣,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激動得渾身顫抖,涕淚橫流,紛紛跪倒,山呼萬歲之聲震得殿宇嗡嗡作響!巨大的喜悅和揚眉吐氣的狂潮瞬間席捲了他們。
而那些中立觀望的大臣們,臉上的表情則凝固在一種極致的錯愕與茫然之中。大捷?長葛大捷?殲滅了金兀朮最倚重的柺子馬?這已是潑天之功!可……“火鍋金牌”是什麼?“軍中皆感念陛下‘火鍋金牌’之恩,士氣如虹”?這……這捷報上的字,他們每一個都認識,連在一起,卻完全無法理解!這超越了他們的認知範疇,彷彿來自另一個荒誕離奇的世界。他們面面相覷,眼神裡充滿了世界觀被粗暴顛覆後的巨大困惑和茫然無措。
秦檜一黨的臉色,則在瞬間經歷了由青轉黑、由黑轉紫的劇烈變化。秦檜本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裹挾著牛油麻辣氣息的巨錘狠狠砸中面門!他懸在半空的手臂猛地一顫,玉笏“啪嗒”一聲掉落在地,清脆的碎裂聲在歡呼的餘波中顯得格外刺耳。他臉上那精心維持的沉凝、憂切,瞬間被一種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羞憤以及被當眾狠狠打臉的劇痛所取代!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腳下虛浮,竟似要站立不穩。他之前所有的彈劾,所有的暗示,所有精心編織的“擁兵自重”、“勞師糜餉”的罪名,在這份帶著濃烈戰場血腥氣和……某種奇異香氣的捷報面前,都成了最可笑、最拙劣的表演!像一記響亮的耳光,裹挾著勝利的嘲諷,狠狠抽在他臉上,抽得他眼冒金星,氣血逆湧。他身後的黨羽們,更是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彷彿魂魄都被那“火鍋金牌”四個字攝走了,在滿殿狂喜的浪潮中,如同幾座搖搖欲墜的泥塑木雕。
而龍椅上的劉禪——
在聽到“盡殲柺子馬三千餘”、“俘獲無算”時,他的眼睛已經亮得如同點燃了兩團小小的火焰,那股憋悶瞬間被狂喜衝散。
當“軍中皆感念陛下‘火鍋金牌’之恩,士氣如虹”這句話如同天籟般灌入耳中時——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