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內,李世民指節輕叩著御案,魏徵依例入宮奏事。談完政務,李世民狀似隨意地問道:“玄成,近來東宮如何?太子功課可有進益?”
魏徵躬身應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近來確有不同。”
他並未像孔穎達那般激動,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殿下自醒悟之後,痛改前非。先是斬除孌幸稱心,肅清宮闈,如今東宮之內,規矩森嚴,再無往日靡靡之音。”
“哦?”李世民微微挑眉。這事他知道,也暗中嘉許過承乾的果決,只是沒想到魏徵會如此直接地肯定。
魏徵繼續道:“殿下腿傷不便,卻並未懈怠。每日除了靜養,便是在書房讀書。老臣奉陛下之命,時常前往考較。殿下不僅對《尚書》、《禮記》等儒家經典有了更深的理解,更對《貞觀政要》手不釋卷,時常與老臣探討其中得失,頗有見地。”
“探討《貞觀政要》?”李世民有些意外。那可是記錄他與群臣論政之語的書,承乾以前對此可沒什麼興趣。
“正是。”魏徵頷首,“殿下不僅讀,還會問。前日關中微有旱情,殿下便問及當年陛下如何賑濟災民、安撫民心;昨日聽聞邊境與突厥略有摩擦,殿下又問及太宗朝對邊疆的策略與兵力佈防。其所問之事,皆關乎國計民生,言語之間,頗有憂民之心。”
魏徵頓了頓,又補充道:“太子妃蘇氏,如今也頗受殿下敬重。夫妻和睦,亦是東宮氣象一新之兆。”
李世民沉默了。魏徵所言,與孔穎達描述的那個“狂悖”太子,簡直判若兩人。一個是亟待廢黜的瘋子,一個是幡然悔悟、初顯儲君氣象的兒子。
他抬眼看向魏徵:“那……孔卿所言,太子在書房那些‘宏願’……”
魏徵撫須,神色坦然:“殿下年輕,胸有壯志,或言辭激烈,有失穩重。然其志向,並非全然狂悖。‘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此等心胸,若能善加引導,未嘗不是社稷之福。至於對陛下和魏王殿下的一些怨言,或許是……積鬱已久,一時失言。老臣以為,觀其行,而非只究其言。殿下如今之行,確有可取之處。”
魏徵的話,像是一股清泉,注入了李世民煩躁的心田。他了解魏徵的脾性,從不阿諛奉承,更不會替人粉飾太平。魏徵說承乾在進步,那多半是真的。
可孔穎達的擔憂,也不是空穴來風。那小子頂撞自己時的眼神,那股子狠勁和決絕,李世民記憶猶新。
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承乾?
“玄成之言,朕記下了。”李世民擺擺手,示意魏徵可以退下了。
魏徵行禮告退。他知道,種子已經播下,至於陛下如何決斷,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空曠的大殿裡,只剩下李世民一人。他起身踱步,眉頭緊鎖。
孔穎達的話,讓他憤怒、失望,甚至動了廢太子的念頭。
魏徵的話,卻讓他猶豫、好奇,甚至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
承乾……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也曾寄予厚望。後來怎麼就變成了那副混賬模樣?如今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的幡然悔悟,還是……更深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