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組織的老會長,淡淡道:“他那時候,若是選擇了加入我們,我們甚至願意留一個位子給他,但他終究什麼都沒有做。”
“那我們,也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走吧……”
“這個世界一直都是如此,我們惟一能做的,就是逃脫……”
“……”
“就是這樣了?”
黑門城,穿著白裙子的女人看向了窗外,她自己的力量,正在加入一場聲勢浩大的改編行動之中,她不願意,但卻又無法違背這個命令。
就像人一直都是被慾望驅使的動作,她也是。
但是她真的不情願,她能感覺到那個孩子正在變成另外一個人,內心裡便不由得想起了當初的他,坐在了沙發上,面對著自己,發出了那一聲呢喃:
“怎麼,就沒有人想著幫幫她呢?”
“……”
真是一個有些天真的想法啊……
只可惜,這個世界唾泣天真,也從來不願意給這天真一個機會。
……
……
隱約感覺到,自己周圍,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肖囂便也陷的越深,深到幾乎連楊佳都已經無法感知到了。
在這無盡的下沉空間裡,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幻覺,彷彿周圍的黑暗,都活了過來,變成了巨大的血肉,它們膨脹擁擠,一層層鋪展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彷彿也在成為這龐大血肉的一部分,而這巨大的差距,使得自己面對著這龐大的血肉,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自己只能成為它的一員,完全受到它的操控,去執行它給了自己的,任何一道指令……
直到他忽然聽到了一聲嘆惜:“你也過來了……”
肖囂感覺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在他想著時,彷彿視野也產生了微微的光亮,他看到了一個老人。
第一時間,有些沒想起來,但漸漸的,這熟悉的氣息,開始勾勒成形,終於,他意識到了自己見到的是什麼人。
這個穿著白色西裝,面容蒼桑的老人,眼神深邃而無力的看著自己。
肖囂想起了,自己見過他一次,就在自己當初繼承黑門城老會長領主契約的時候。
他就是黑門城那位已經死掉的會長。
“所以,這裡是死人的歸宿?”
他看著這位老會長,微微遲疑,好奇的想著。
“這是絕望的囚籠,但並不是死人的歸宿。”
老會長低聲嘆惜著:“精神世界裡,沒有死亡這個概念,族群之中,所有人的精神力量,都會匯總到一個地方,所以,現實層面裡死亡的人,也會在精神的海洋裡繼續存在,直到時間越來越久,久到再沒有人任何人記得他,久到他再也無法影響到任何人,他便也漸漸消蝕,變成了這龐大海洋的一部分,但它仍然是存在的,只是失去了自我意識而已……”
聽著他的話,肖囂也漸漸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給自己的忠告。
當時那些話,在自己看來,甚至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什麼所謂的別忘了希望,什麼曾經的自己有可能是錯的……
現在,肖囂倒是理解了他當時為什麼這麼說,只是,沒有任何用處。
“所以,之前一直試圖要逃走的你,始終都只是遺失島手裡的一枚棋子,所以你才說自己逃不掉了?”
肖囂看著他,聲音忽然像是有些譏誚:“但你還說讓我們逃,那又有什麼用?你自己已經知道你對抗的是什麼了,還想著我們能贏?”
“你還抹掉了異鄉人十戒裡的一半資訊,想表達什麼?”
“你說我們最終可以逃離,但怎麼逃離?”
“……”
“我確實失敗了,而且失敗的很慘。”
老會長的聲音低沉而無力,嗆然說道:“我曾經想要帶人逃離這個詭異的世界,回到我們熟悉的,正常的世界,但我發現自己錯了,我們本來就只是生活在幻想裡而已,想要逃脫幻想,又是那麼的艱難,所以,我也想過,我要結束這一切,我要乘著那艘大船,去往神秘的盡頭,關閉奇點,來讓我,以及所有願意相信我的人,真真正正的,擺脫這無盡的痛苦……”
“但這,同樣也是令人絕望的。”
老會長慢慢的說著:“我們太弱了,在世界意志的面前,我們只是一顆零件。”
“被勾動的扳機,並不知道自己即將射出一顆殺人的子彈。”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想要救人的計劃,最終卻變成了一個殺人的旅程,所以,我也想過,要毀掉這所有的計劃……”
“當然,我還是沒有做到。”
“一來,太多人相信我,我不忍心看到他們失望的表情。”
“二來,這個世界不允許我這麼做,所以他們殺死了我,並讓我永遠囚禁在這絕望的世界。”
“……”
“既然如此……”
肖囂看向了那張滄桑而不真切的臉,低聲道:“為什麼一開始不直接告訴我要放棄呢?”
“為什麼要向我保證,一定可以逃脫?”
“……”
“因為……”
老會長的回答,彷彿顯得有些艱難,又顯得極不真實:“一開始就絕望的話,你也就真正的沉入了深淵。”
“這世界就這樣啊……”
“放棄掙扎的你,會沉入深淵,保持掙扎的你,或許最終也會沉入深淵,但是,終歸還是要比別人慢了一些啊……”
“……”
“所以……”
肖囂聽著聽著,忽然一個激靈,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再次意識到,周圍沒有什麼老會長,也沒有什麼變成血肉的黑暗,有的只有自己的意識,沉入了自己腦海的最深處。
因為自己的大腦,正在被改造,所以現在的這個自己,便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老會長是真的與自己進行了交談,還是說,那只是自己對老會長的瞭解,塑造出了他,並嘗試著與他進行了一場精神層面的交流?
這一番交流,似乎沒有改變什麼,但總歸是讓他還是生出了強烈的不甘,他幾乎拼盡了力氣,感受著自己留在了楊佳那裡的一些殘存意識,並透過這個意識,觀察著楊佳眼裡的自己,自己似乎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只是在混亂的精神亂流裡,那個提著手提箱的人,正在一步一步的向自己靠近,並輕聲的,說著一些蠱惑人心的話:“零號,不要再陷入這虛偽的自我感動了。”
“你需要認清現實,這樣你才會明白,有些事情終究會發生的。”
“比如,這個在街頭餓死的小男孩。”
“比如,成為了世界升級計劃墊腳石的女人……”
“去吧……”
“……”
他緩緩說著:“不要對抗這個世界,也沒有人可以對抗這個世界,我們只需要認清這個世界,並且成為她的一員……”
在楊佳的視角之中,自己似乎被說動了,正下意識的點著頭。
楊佳大概也正是被這一幕嚇到,不知道那個自己,已經不是自己,只是猶豫著,擔心著,不敢說話,也不敢觸碰此時的自己。
“是啊……”
他忽然低聲嘆惜著:“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總有一個小男孩,會餓死在街頭,總有一個男人,會被淹死在生活裡,也總有人,會因為別人的一些原因,抱著痛苦的回憶,崩潰在咖啡館裡……”
“腐爛的小女孩又怎樣呢?”
“痛苦活著的男病人與絕望死去的女護工又怎樣呢?”
“……”
他心裡想著,現實裡的自己,似乎也在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這樣子,並且不接受改變。”
“我們也只能順應這個世界,才能做到一些事情。”
“又或者,逃離。”
“……”
“嗯?”
提著手提箱的男人,也似乎微微一怔,頓時面露喜色,他能感覺到,肖囂的精神世界,似乎正在向著自己期盼的方法,飛快的變化。
“進度又開始了……”
同一時間的遺失島上,科研人員也大為興奮:“雖然一直沒有完成100%的關閉,但對他的調整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實驗真的要成功了?”
“……”
他們緊緊的盯著螢幕,大氣都不敢喘,只是滿心緊張的期待著。
“真把他改變了?”
就連如今正與他們連著線的牧羊人,如今表情也微微一變。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確實,自己是黑森林的人,自己應該站在遺失島一方,甚至說,遺失島願意與自己連線,就代表著自己之前的工作獲得了他們的認可,他們正在吸納自己,自己只有附和他們,認同他們,才有可能加入遺失島,也就是真正的黑森林,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零號試藥者正在被重新程式設計,心裡居然生出了極大的難過……
“可是……”
同樣,也在所有人都滿懷希望,看著一個全新的,受控制的,真正的諾亞計劃執行人出現之時,肖囂發出了微不可察的呢喃:
“這樣的世界,我真不喜歡啊……”
“……”
“什麼?”
現實層面,緊緊盯著肖囂的特派員,眉頭都忽地皺了起來:“你不喜歡?”
“這個世界需要你喜歡嗎?”
“你又能做什麼?”
“……”
肖囂保持了沉默,然後,看起來已經被關閉了無數大腦區域,並進行了調整的他,忽然木然的,抬步,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那是那個死掉的小男孩所在的位置。
他透過楊佳看到了這個小男孩,並努力藉著精神海洋的力量,操控著自己的身體。
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了小男孩,而在他進行這個動作的時候,身上開始有三隻眼睛慢慢的分裂了出來,那是他的洞察者之眼,是他自己的東西,遺失島上的那顆大腦,有著與他一樣的構造,但卻沒有這三隻眼睛,那隻大腦,能做到的是讓肖囂被關閉,但在肖囂沒有被徹底關閉的情況下,卻阻止不了他對這三隻眼睛的控制。
而這三隻眼睛,則在漸漸的,重迭。
於是,暗紅色的視野之中,肖囂眼中的小男孩,正開始了人生的倒放,他漸漸醒來,託著下巴。
腦袋上的血,開始緩緩滲入他的傷口,玻璃窗裡的電影,開始再度播放。
音像店裡的老闆,也隨著時間的倒流,緩緩的甦醒,睜著眼睛,迷茫的看著這個世界。
“怎麼會?”
遺失島上,所有人都忽然大吃了一驚,看著螢幕上的資料,那些本來已經在快速推進,甚至快要走到盡頭的資料,如今居然在瘋狂的下降。
而在現實層面,肖囂也走的越來越快,越來越自然。
他眼中的小男孩與老闆,已經回溯到了剛剛熟悉,並開始一起看電影的時候。
這只是利用洞察者之眼,對過去時間的回溯,並不是真實的,但肖囂卻在這回溯的時光裡,腳步愈發的堅定,慢慢走到了小男孩的身邊,輕輕站定,於是,蹲在了街邊玻璃窗戶外面的小男孩,與音像店裡的老闆之間,多出了一個他,他也安靜的看著電影,小男孩與音像店老闆都看到了他,一個想悄悄的溜走,一個想站起身來,招呼這個意外到來的客人。
“拿著買些東西吃!”
肖囂叫住了想溜走的小男孩,遞給了他一張鈔票,然後轉頭看向了音像店老闆,輕聲道:“我要是你,會邀請他進入店裡。”
“畢竟,孤獨的死在躺椅上,會留下很多遺憾。”
“……”
音像店老闆忽然怔住了,他不明白這個奇怪的客人為什麼會這麼說。
但莫名其妙的,他與自己說的這句話,居然使得自己心裡一動,好像,自己真的有過他說的這種遺憾似的。
“走了!”
肖囂笑著打招呼,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錢,買下了這張正在播放的影片,然後放回了老闆手裡,笑道:“替我送給他!”
當他轉身離開了這個時候,這個灰色的世界,開始注入光彩。
漸漸的,有越來越多的行人走進了這個世界,頭頂上的陽光,也開始灑入這個世界。
拿著影片的音像店老闆,看著那個站在了街角,手足無措的小男孩,忽然下定了決心,微笑著招呼他:“過來,孩子,坐沙發上看……會掃地嗎?”
這本是一個虛幻的時光回溯,卻在肖囂離開之時,變成了真實場景,並逐漸與現實同步。
這一刻,就連楊佳,也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向了肖囂:
她不理解,這是怎麼做到的?
……
……
“現實重置,主宰……”
而就在不遠處,親眼看到了這一幕的,手裡提著銀色手提箱的人,更是神色鐵青,沉聲低喝:“這不合理,世界意志不可對抗……”
“是啊!”
肖囂站在了街頭,陽光之下,緩緩的轉頭看向了他,道:“世界意志確實不可對抗。”
“但我也是世界意志的一員……”
“我哪怕只在這個世界上無數人裡,只佔據了很小很小的比例,但我也在影響著世界的意志啊……”
“這個世界或許冷漠的可怕,但我總可以用自己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去彌補一下這個世界的缺失吧?”
“……”
他一邊說著,一邊笑了起來,道:“這個世界痛苦太多了,我不喜歡。”
“所以,我更想讓她多一點,美好些的東西。”
“你可以唾泣,可以不理解,但我想,只有你們,再加上我,才能真正的代表這個世界的本質吧?”
九千字,我感覺我又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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