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昏暗的天空,現在更暗沉一些了。
當天空中的那抹亮光被黑暗徹底吞噬,四周的鬼怪開始蠢蠢欲動,彷彿黑暗賦予了它們生命與力量。靜謐之中,不安的氣息悄然蔓延,每一道陰影都像是隱藏著未知的威脅,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就連風似乎也被這詭異的氛圍所凍結,只餘下低沉的嗚咽聲迴盪在無盡的夜色裡。
兩聲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待沈昭寧聽到那個聲音,她雙眼立即睜開,她知道現在只有她一人要時刻小心。
那兩道聲音仍在洞外悠悠迴盪,撩撥著沈昭林內心的好奇之弦。他眉梢微動,靈力悄然運轉,緩緩注入掌中的飛劍。指尖一揚,劍光如電,精準地在石壁上鑿出一個小洞。他單膝跪地,將一隻眼睛貼近那小小的缺口,目光穿過狹窄的通道,試圖捕捉遠方的情景。寒風從洞口縫隙滲入,吹拂著他的髮絲,卻無法冷卻他愈發熾熱的探究之心。
她看見一支詭異的迎親隊伍,腳跟不曾沾地,前後有兩隻妖獸,由於距離稍遠和暗沉的夜晚,他也沒看清是什麼妖獸。嗩吶聲嗚咽著隨風傳來,那隊伍竟彷彿漂浮在半空一般。而在隊伍的前後方,各有一隻氣息強大的妖獸護持,它們彼此嘶鳴呼應,聲音低沉又震耳,直擊人心。隨著這奇異的一幕逐漸逼近,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她的脊背悄然爬上心頭,而那飄蕩的隊伍也正緩緩向她所在的方向移動過來。
她隱約覺得那股氣息是衝著自己來的,卻又無法完全確定。他移開了目光,手隨意一揚,便將那個細小的洞口封住。她對陣法並不精通,但云芙曾教過她一套劍陣。此刻,她的雙手迅速結印,將雲芙所傳授的那個陣法佈置在遠離洞口的位置。她已經立於劍上,只需等待那支迎親隊伍一破洞而入,便會被當場拿下。而她,則隨時能夠御劍脫身。
那隻迎親隊伍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沈昭林的洞外,紋絲不動。花轎、紅綢、人影、妖獸,一切都凝固了,連一絲衣袂的飄動都欠奉。那死寂沉沉的感覺,比之前嗩吶嗚咽、獸吼低鳴時更讓人心頭髮毛。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息都沉重得難以喘息。
立在飛劍上嚴陣以待的沈昭寧,全身靈力貫注,維持著劍陣待發的緊繃狀態。這份高度的警戒持續了不知多久,突然,她腿彎處毫無徵兆地傳來一陣痠軟無力,彷彿支撐著她的力量瞬間被抽空。她身形一晃,竟從懸停的飛劍上跌落,“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這突如其來的失力感讓她心頭劇震,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她驚疑不定地抬頭望向洞口方向——它們究竟為何停在他的洞外?這異常的停頓,還有自己這莫名的一摔,都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
這份疑問,再次如野草般在沈昭林心中瘋長。之前看到的情形太過驚駭,只匆匆一瞥便封死了洞口。此刻,洞外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它們停留位置的怪異,極大地撩撥著他探究的慾望。
強烈的好奇心終於壓過了恐懼。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運轉靈力。這一次更為謹慎,也更集中。指尖靈光微吐,控制著一道極其凝聚的劍氣,小心翼翼地再次點在先前被封住、後來又重新被靈力彌合的位置。細微的沙石剝落聲幾不可聞,一個新的、更小的洞口被緩緩鑿開。
他屏住呼吸,將那隻眼睛牢牢貼了上去。
這一次,距離更近,也看得更加清晰。
那頂猩紅的大花轎上,不再是模糊的色塊。上面用繁複到近乎妖異的針法,密密麻麻地繡滿了彼岸花,黑色的花朵襯著血紅的底料,交織出一種致命的誘惑與不祥的氣息。
護衛在花轎前後的兩隻巨獸,其本體也清晰地映入眼簾。那竟是兩隻形態磅礴、氣息駭人的鳳凰!一隻是純粹的金色,翎羽燦爛輝煌,宛如熔鍊的真金鑄成,通體燃燒著熾熱的光芒;另一隻則是深沉暗啞的暗紅色,羽翼間流淌著如凝固血液般的色澤,散發著冰冷而壓抑的威壓。它們的體型龐大如山,絕非尋常鳳凰可比,強橫的氣勢即使隔著一層石壁,仍讓沈昭林感到肌體生寒。毫無疑問,這是兩隻已然成年的、足以毀天滅地的妖中巨擘。
抬轎的人影也得以辨認。其中一人身著火紅的長裙,那裙襬並非素淨,而是以極細的金絲勾勒出一圈繁複的彼岸花紋路;另一人則穿著深邃暗紅的長裙,裙襬上繡著姿態更為妖嬈、顏色更深沉的同一種禁忌之花。
兩隻妖獸,竟化作兩朵彼岸花。金色的鳳凰展翼而逝,幻化為一株妖豔奪目的彼岸花,傲然立於火紅的彼岸花傘之上,那熾烈的色彩宛如燃燒的火焰,映襯出它曾為神鳥的輝煌。而暗黑色的鳳凰則在陰影中消散,凝聚成一朵深沉的暗紅彼岸花,靜靜棲於暗紅的彼岸花傘之巔,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冷寂與威嚴。兩朵花彼此相望,彷彿訴說著宿命交織的過往。
最讓沈昭林心神劇震的,是她們手中撐著的傘。靠他這側的一人,撐著一把同樣如火如荼的赤色傘。傘面並非光滑,而是同樣覆蓋著繡工精美的曼陀羅彼岸花圖案。更詭異的是,這傘的四周邊緣,竟然還垂掛、纏繞著無數真實怒放的彼岸花,血色的花瓣絲絲縷縷,如同滴血的淚珠垂落。另一人則撐著一把暗紅色的傘,樣式與火紅傘相仿,只是顏色更為幽深、壓抑,傘面同樣繡著繁複的花紋,傘沿亦垂掛著暗紅色的彼岸花。
它們就這樣靜止著,精緻、華美、詭異、恐怖,宛如一尊尊從地獄深淵直接搬來的雕塑,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慄的氣息。
直到天邊泛起一絲灰白,地平線那點稀薄的魚肚白艱難地驅趕著濃重的夜幕之時,這支死寂凝固的隊伍才終於有了變化。
兩朵立在彼岸花傘上的比岸花化成本體鳳凰的樣子,一前一後。
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整支隊伍連同兩隻鳳凰,極其突兀地、如同一個被整體驅動的機關木偶般,瞬間調轉了方向。
“嗚——嗡——嘎——!!!”
一聲撕裂黎明的、比之前更為淒厲、更為高亢、帶著一種難以言喻非人腔調的嗩吶聲驟然炸響!緊接著,那四名抬轎的身影幾乎同,開始了那種腳跟懸空的詭異“飄”行。整個隊伍以來時一模一樣的精準和僵硬,朝著來路迅速“飄”去。
猩紅的花轎,華麗的身影,垂掛的血花,燃燒的金鳳與暗沉的血凰……這一切都在漸亮的天光中,伴著那尖銳扭曲的嗩吶聲,如同一場消散的噩夢,迅速隱沒在幽深的山谷拐角處,只留下被那最後一聲嗩吶刺得心神不寧、背脊發涼的沈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