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麼經年累月的畏懼,才能讓為人子者在面對父親時,不受控制地產生這種態度。
“我給您泡茶。”
他伸手去夠茶盞,袖口滑落露出留置針的淡青淤痕。
傅成業瞥見,突然伸出手指叩了叩桌面,語氣平淡如水,卻足以令他的心為之震顫。
“我見過那個孩子了。”
傅景澄聞言,動作僵住,眼簾抬起又垂下,他的神情在一瞬間冷卻下去,所有的小情緒小波動全都消失不見。
“那您對她感覺如何?”他偏頭看著窗外的白鴿略過,振翅遠去。
傅成業勾起唇角,眼看著面前一提到心上人就變得渾然不同的傅景澄——這個他認真培育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很好。”他打量著傅景澄臉上每一處細微表情,“所以不好。”
“聰明如你早該明白,你越是喜歡那女孩,我就越不可能讓你和她在一起,所以你之前的‘小手段’是對的,我也差點被你那些‘小手段’矇騙。”
“到現在一年多的時間,你有意遠離她,基於你對那孩子的喜歡,你的耐心……”傅成業露出冷淡的笑容,“已經遠遠超過我的預估。”
“你是個優秀的孩子,我從來堅持這一點。”
傅景澄的聲線冰寒無比,抬眸時漆黑的雙瞳也滿是冷意,“我沒那麼喜歡她,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意她。”
“這些話你騙騙她還可以,對我可沒用。”傅成業慢條斯理地將茶杯放置在桌面上,然後推向傅景澄。
“嚐嚐吧,我剛泡好的。”
傅景澄的回答彷彿一個字一個字從唇齒間蹦出,“我不喜歡喝茶。”
“不打算再在我面前裝下去了?”這是二十多年來傅成業第一次感受到傅景澄的反抗,但他的反應十分平淡,十分自如地就接受了。
就好像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能看到流淌在傅景澄骨子裡的、隱隱的反叛,就像冰層下靜靜流淌的河水。
表面上看不見,但它一直都存在。
傅成業對此瞭然於心,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在心中提前預演過這個場景——來自傅景澄的頂撞。
“看來你比我想象中更喜歡那個孩子,此前你從未向我表達過這麼強烈的情緒。”
“不過喜歡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傅成業回答得雲淡風輕。
“從小到大,你不喜歡的東西有很多,不喜歡的菜你會強迫自己嚥下、不喜歡的‘愛好’你會逼著自己學習、不喜歡的人你會學著接見……”
“一直以來你都能接受,所以這次也選擇接受吧。”
傅景澄的神情冷極了,看傅成業不像在看一個父親,倒像在看一個仇人。
“恰恰是因為一直都這樣,所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無法接受餘生都和一個我毫無感覺、甚至厭惡的人在一起,我有喜歡的人,這是很幸運的事。”
“我想和她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傅成業的神情毫無波瀾,像死掉的湖泊,“你還年輕,這是年輕人會說出來的話,只是……”
他抬眼看了傅景澄一眼,輕輕巧巧的一眼,卻警告意味十足。
“只是不是我的孩子應該說出來的話。”
傅成業從壺裡倒出水,水流如注傾瀉進小小的茶杯中,一滴未灑、一滴未溢,剛剛好的時候,傅成業停手。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面上卻毫無感慨之色,“這樣會讓我覺得這二十幾年我是在浪費時間。”
傅景澄的身體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