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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血腥味瀰漫在這個狹窄簡陋的房間裡。
拉彌亞跪坐在屍體的旁邊,冷眼看著對方如同被砸碎的西瓜一樣的腦袋。在幾分鐘前,他發現了自己藏在床下的積蓄,起了歹心,被自己發現之後不僅不願意收手反而還打算滅口,而這就是代價。
兇器就擺在手邊,是倒在地上的椅子,尖角上全是鮮血。
現在該想想怎麼處理這具屍體了。
距離上一次殺人已經有好幾年,她並不害怕,甚至雙手還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發抖,站起身來的時候一陣暈眩——兩天了她只吃了一頓飯,如果不是對方今晚喝醉了酒,還動了自己攢了幾年、準備用來逃離這裡的錢,她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當場就跟對方拼命的。
拉彌亞從屍體的手中摳出那把手掌長的鋒利小刀,她今晚的運氣很差,遇到了一個心懷歹意的傢伙,讓她的逃跑計劃不得不提前,但她的運氣也很好,對方醉醺醺地握不住小刀,不然隨便刺中一次,都有可能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傷害。她環顧四周:泥土和石頭堆砌起來的小房子是那些傢伙安排給自己的“居住處”,一面牆上開了個兩個人頭大小的洞當做窗戶,屋裡除了一張床、一把椅子之外沒有任何傢俱,也沒有房梁,這是為了防止她們自殺。
她把屍體拖到床上,脫下對方的外套,扒下只有領口處沾了幾滴血的襯衣和乾淨的褲子,然後把髒汙的被子蓋住屍體全身,做出正在睡覺的樣子。隨後,她換上對方的衣服,戴上不合適的帽子,用對方外套擦乾地上的血跡,又把染血的椅子放到窗戶看不見的角落裡。
她小心翼翼地往外面看去,卻剛好看見幾個人影靠近,嚇得趕緊躲在了牆角。
“為什麼今天要,巡邏啊?嗝,之前……”
“今天鎮上來了個大人物!該死的,你怎麼喝這麼多?千萬不能出亂子,把他伺候高興了,從指縫裡隨便漏點什麼出來,都夠我們吃幾十年的!”
那個左搖右晃的影子慢了一拍:“什麼,大人物?誰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看著是個魯恩人,據說還是個軍隊裡的大官……就帶了幾個下屬,應該也是來調查處理玫瑰學派的……我看鎮長喊他霍爾大人……”
“喔……能出,嗝,什麼亂子?這些人……”
“管他呢,我們只要小心點就行,她們跑不出去的。”
……
說要小心點,實際上也沒多認真,兩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從視窗走過,腳步聲逐漸消失了。
拉彌亞緩慢地站起來,心跳得飛快,背後全是冷汗。
這時,一個東西從襯衣的口袋裡滾落出來掉在地上。她撿起來一看,是一塊硬幣大小的半透明紫黑色石頭,或許是寶石,或許是某種礦物,入手冰冷,仔細摩挲又感覺有些詭異的柔軟。
應該是寶石。她掂了掂,這醉漢活著的時候跟自己說過,運氣好,從死人身邊撿到了個寶貝。
不管是什麼,看起來能賣錢,拉彌亞把它放回了口袋裡。
門是從外面鎖上的,只有中午才會有人來開啟,這裡的所有人都像是牲畜一樣被驅趕關押。
為了這一天的逃跑,她早就摸透了本地黑幫的行為軌跡,雖然他們晚上按理說是應該巡邏,但肯定各個都拿著從她們手裡搶來的錢在鎮上的酒館裡喝到天亮,頂多藉著月光從窗戶裡看一眼。因此把屍體放在這裡不管遠比用其他方式遮掩更合適,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到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才會發現少了一個女人。
拉彌亞穿好不合適的衣服,她思考了幾秒,攥住自己的長髮,用鋒利的小刀快速地一節一節切斷,直到切得幾乎貼到頭皮才停下,隨後她戴上不合適的帽子,用寬大的帽簷產生的陰影蓋住自己的臉。
頭髮被埋進房子的角落,她把手伸到床下,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些形制、面值不一的銅板,反覆清點兩次,確認沒有少之後才鬆了口氣。
這個小鎮普遍使用因蒂斯貨幣,她費盡千辛萬苦,才在黑幫的眼皮子底下攢出了十四個半費爾金又三科佩。
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也是真正屬於她的東西了。
聽說一張蒸汽列車的車票要最少七個費爾金。
她把這幾十個銅板裝到小布袋裡,緊緊地裹好,放在貼身的口袋裡,然後奔向了牆上的洞。
拉彌亞把頭伸出去,左右看了看,猩紅的月光下一切都籠罩著紅紗,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她鬆了口氣,一條胳膊和頭直接從孔洞裡伸了出去,開始努力地往外面鑽!
這個大小本來是不夠過人的,但拉彌亞本就因為營養不良而瘦小,又總是偷偷地摳牆洞周圍的泥土,不知不覺把這個洞變大了一圈,在特地餓了自己兩天之後,倒也是勉勉強強能鑽過去了。
一番努力之後,拉彌亞成功地從牆洞鑽了出來。
她不敢走門,這些老舊的木門開關聲音極大,更何況那些混混似乎還在周圍徘徊。
她沒有穿鞋子,因為擔心留下腳印,就只用把布裙撕碎,用幾根布條把腳包裹住防止沙石劃傷,也能減少聲音。
剛一落地,她就迅速彎著腰,貼著街道的角落快速奔跑。偶爾經過角落的時候,還能看到躺在、坐在地上的人,也不知道是活的還是死的。跑過兩條街,拉彌亞在貧民街的另一個角落找到了一個破舊的木屋,低矮的外牆上同樣有一個人頭大小的破洞。
拉彌亞朝門鎖的方向看了一眼,頓時面露喜色:鎖並沒扣上,只是掛在門上——對待她們這些“不認命、不聽話”的人用的就是拳腳和鎖。畢竟只是掛著,門就打不開,裡面的人也出不去。
緊接著,她躲在牆根的陰影裡聽了一會兒,裡面悄無聲息。她便輕輕敲了兩下木牆,然後掐著嗓子,學了三聲貓叫。
幾秒鐘後,屋裡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過了幾秒,一個蒼白的、眼下帶著濃重黑青的少女的臉出現在了牆洞裡面,紅月的光芒照亮了她乾枯的金棕色捲髮。
四目相對,金棕色捲髮的少女瞪大了眼睛:“拉彌亞,你怎麼出來的?”
“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出逃計劃她沒有告訴任何人,現在時間緊急,拉彌亞也不打算細說,她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地說道,“杜娜,快跟我走,你的門沒鎖上,我來幫你開啟。”
名叫杜娜的少女混濁無神的眼中猛然爆發出一陣光彩,她這才發現拉彌亞的頭髮變得參差不齊,還穿著不屬於她的衣服。她下意識地從視窗探出身子,伸手去抓拉彌亞的手臂,可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了,緊緊地握住。名為“希望”的光在她的眼中閃爍了兩秒之後,就變成了更深的痛苦和絕望。
“不,我不能跟你走。”
說話間,拉彌亞已經輕手輕腳地取下了門鎖,她疑惑地回頭:“你怎麼了?”
她知道自己這位朋友從很早很早之前就整晚整晚無法入睡,不然她們也不會有一個深夜敲門的暗號。
杜娜咬了咬牙,在拉彌亞逼問的目光中,她緩緩地開口:
“我生病了。”
拉彌亞猛地怔住,她攥緊手中生鏽的銅鎖,帶著最後一絲希冀說道:“如果是你的失眠的話,等逃走了……”
“不,不是那個。和塔帕姐姐她們那時候一樣,我的身上出現了紅紫色的斑塊。”
“……”
“我——我不能拖累你,我沒救了。”
杜娜的聲音平靜,像是早就接受了這個現實,對自己說了無數次這句話。拉彌亞也沒有說話,任何一種病症對她們來說都是滅頂之災,即便有可以治癒的藥物,也不是她們能負擔得起的。她們都是現實的人,因此拉彌亞也沒有說給她買藥的空話。
“……你真的不走嗎?”
儘管心裡已經清清楚楚,但沉默了許久之後,拉彌亞還是咬著牙多問了一句:“就算最後都會死,跟我走,你也能多活幾年。萬一——萬一你出去打工,賺到錢了,能買藥治病呢?就算治不好,萬一有好轉呢?就算你信死神,也沒必要這麼不想活吧?”
杜娜被這句話逗笑了,那張蒼白的臉上煥發出光彩,但她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我現在很虛弱,連路都走不了太遠,沒辦法跟著你逃跑了。對了,你不信死神嗎?”
“我不想死。”
“那你信誰來著?上次有個太陽的傳教士來佈施,你說你是虔誠信徒,每天都要祈禱三次。”
“那是因為他說能分我餅,實際上也沒給我。誰能幫我逃出去我就信誰,但最後逃出去還是靠我自己。”拉彌亞呸了一聲,“現在沒必要信誰了。”
杜娜無奈地搖了搖頭。
“跟我走吧。”拉彌亞有些焦躁地開始原地轉圈,她緊張地觀察四周,並且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堅持,她不能再等了,“就算不為了活著,你也可以報完仇再死吧?難道你不想讓那些人去死嗎?”
聽到報仇,杜娜的眼睛陡然亮起來,她安靜下來,開始思考。
拉彌亞也等著她思考,可惜十幾秒過去,杜娜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不跟你走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我走了。”拉彌亞只能說,“門已經開啟了,現在外面沒有人。”
“謝謝你。”杜娜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比無能為力地絕望死去要好太多了。”
拉彌亞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兩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拉彌亞迅速躲到了房子的陰影裡。等到腳步聲消失,她才問道:“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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