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人間便是地獄”正正中了羅布的痛處,他害了那名叫阿月的宮婢,從那以後於他而言,人間即地獄。
呼延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因為一半梁人血統,面板稍淺,不知是不是生活太過拮据,身形顯得很是消瘦,年紀不大,鬢髮間卻摻了白髮。
“你先把小王子的病症治好,另外我再給你考慮幾日,若是願意,就繼續到王庭當值,起碼有個官身,叫人也看得起。”
呼延吉平平的一句話,可羅布聽明白了話裡的另一層含義,叫人看得起,他如今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就是想要做善事,也得先把自己立起來,連自己都過不好,又怎麼去治病救人,怎麼彌補從前的過錯。”呼延吉話說到此,便不再多言。
羅布起身謝恩。
又過了幾日,小王子的身體已經大好,能吃能睡,籠罩於整個王庭的陰雲終於散去。
不過因著這一病,小王子的身體清減了許多,江念又忙著給他調養身體,羅布選擇留侍於王庭,仍是宮醫的身份。
呼延吉念他救小王子有功,在京都賜了一座宅子與他。
他不在王庭當值時,便於街市口擺攤免費為人看診,然後給人寫方子。
因他醫術高明,免費替人寫方,漸漸的,很多人慕名而來,常常不等他出攤,那裡已排站了好些人。
這日,他剛替一人寫完方子,桌面的紙用完了,於是彎下腰從桌下去取新紙,這時,後面一人上前,喚了他一聲。
“羅宮醫。”
羅布先是一怔,抬眼去看,是個三十來歲婦人裝扮的女子,他認得這人,萊拉,朵氏身邊的貼身女官。
在他的印象中,這位女官一直是個精明之人,帶著凌人的盛氣,略顯刻薄的嘴唇,說話之時猶如刀刃,東殿的宮人們都有些懼她。
然而,眼前的這人是萊拉沒錯,只是同從前不太一樣,一身粗布短衣,寬撒的褲腳,磨毛的鞋底,雖努力挺著腰背,可整個人卻褪去了精厲之氣。
那日,朵氏於市口斬首,他在人群中一眼認出受刑之人不是她,然後轉身離開,離了京都。
“羅宮醫,煩你同我去一個地方。”
羅布整了整桌面的紙張,說道:“請見諒,我這裡走不開,你身後還有許多人排著隊。”
萊拉看了一眼身後排著的長隊,只好說道:“我家主子病了,請您去看一看她。”
“都是病患,總得有個先來後到。”羅布面無表情地說道。
此時萊拉身後排隊的人插話道:“你到底看不看病,不看就讓開,別耽誤我們,咱們都排了老長時間,就為等羅宮醫。”
“是呀!羅宮醫可是王庭的醫師,咱們守他多不容易,他貴人事忙,好不容易出攤,你別把時間耽誤了。”
“羅宮醫菩薩心腸,再尋不到這樣好的人,免費替咱們窮人看病。”
又一個聲音插進來:“你就別說話了,你又不窮,說這話不心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萊拉見羅布面色冷淡,身後眾人又催促,只能倉促道:“羅宮醫,我主子真的病得很重,你若有時間來看一看,只看一看就成……”
話未說完,就被身後之人擠到一邊,不得已,只能探脖踮腳塞話進去:“我們住在西郊的狗兒巷。”
羅布並不理會,而是給後面之人問詢。
萊拉不敢在外耽擱太久,急急回了西郊。
當初大王網開一面,留了大妃一命,她們就在京都的偏僻處隱姓埋名,原是打算去往他處,可她們兩個女子,再加上大妃這個容貌,想要走遠,不太可能。
京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倒也不擔心被人認出,褪去那一身華冠麗服,真沒多少人在意你是誰,對朵家那位老大人來說,大妃實際死沒死,他根本不在意,他只要對外有交代就成。
她們在京都西郊的狗兒巷置了一片宅院,之後,就定住在那裡,當初從王庭出來,身上沒有多少財物,大妃身體底子不好,總會有莫名病症纏身,夫人那邊偶會送些衣食來,倒是不愁生計。
萊拉走進狗兒巷,推開一扇院門進入院中,院子不大,走幾步再上三層臺階,就進了堂屋,然後推開側邊的房門。
隔著門板,聞得女人的聲音:“他呢?”
“羅宮醫他有些忙,待會兒婢子再去請他……”
“是嘛,以前只要是我的事,他立馬就到,現在他也忙了。”
……
到了傍晚時分,羅布將桌子收起,本該回宅子的,卻是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等他到狗兒巷時,暮色漸濃。
向周圍的人打聽一番,走到一戶門前,敲響院門。
萊拉開啟門,見到院外的羅布時,怔了怔,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將他迎進院中。
“朵姑在屋裡,婢子引宮醫進去。”
羅布止住她:“不必了,你同我說一說她的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