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轍難過是心疼佑兒,同時也為自己的處境感慨。
這陣子玉京傳了訊息來,內閣竟調湯玉入京任光祿寺少卿,如今汝州知府空缺,大抵是要由同知頂上。
湯玉自然喜不自勝,雖是同級但一個是京官一個是地方府臺,且光祿寺掌祭祀宴享等事務,採買人情油水充足又體面。
劉家在中秋夜丟了百萬銀兩,此舉自然不僅是敲打劉氏兄弟,也是給最近官場裡搖擺不定的人樹威。
下午難得雲散,料想是沒有再落雨得跡象,宋轍瞥見外頭盛開的金菊,擱下手上的奏疏。
情緒在半空懸浮著,看了眼對面書案坐著的佑兒,佯裝隨意道:“聽說有人趵突泉辦了賞菊會,隨我去走走?”
這陣子衙門事忙,佑兒暫訂了孫書吏的缺,就在書吏幫忙理賬。
可宋轍卻叫佑兒將賬冊搬到他的公房理,還說是書吏房來往人多,她是女兒家自然要避避。
佑兒還甚是不解,她往日還要拋頭露面賣茶水飲子,如今這又算得了什麼?
倒是宋轍義正言辭,說是衙門裡不比外頭,必要嚴謹些。說這話時,王書吏休沐在家,還陡然打了個噴嚏。
秋日是濟南府最舒爽的時節,遠處山巒疊嶂起伏,薄霧之中添了幾處明暗交錯的橘黃,自成風流。
趵突泉附近已然奼紫嫣紅,翠綠垂柳在花瓣上拂過,泉中錦鯉躍然跳起,又逗得周遭遊人起了笑意。
自到了濟南,佑兒就整日待在衙門裡,甚少出門來,更是從未到此來過,此時見景色宜人,渲染出了笑臉來:“竟不知這世上還有這麼多顏色的菊花。”
水平如鏡,照得人心裡也敞亮了。
“你若是喜歡,明日就讓人採買些放在後院。”宋轍這人時而摳搜,時而大方,倒叫人難猜。
佑兒搖了搖頭:“咱們衙門誰是種花的料?”
宋轍伸手虛扶在她腰間,擋住了接踵而至的人群,好容易尋了處安靜的地方坐下,這才鄭重其事道:“你孃的事,我是有責任,這點我不推脫狡辯。我知你嘴上不說,但心裡必然也為她難過,因此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早日放下此事。”
他在安慰佑兒時懇切真誠,卻全然忘了這十來年,自己何嘗走出那年家破人亡的陰影。
佑兒被他這般盯著,微微不自在側了身:“奴婢並未記恨大人,我雖為她難過,卻不是因為大人。她這生刻薄市儈,為了幾文銀子,不要臉皮去罵去打,卻都是想著供兒子讀書,可這世上讀書人那麼多,秀才舉人能有幾個,更不說中進士的,鄭光宗哪裡是讀書的料……”
佑兒握住拂面而來的柳條,輕飄飄道:“她不過是心疼他,不想自己的兒子成低賤商賈,非要讓他高人一等罷了。”
父母之愛子,向來是如此的。
“可她辛苦半生,竟然是這等結局,丈夫和兒子共謀她的性命,大人說值不值得?”
不等宋轍回答,佑兒嘆息道:“她這輩子連金簪子都還沒戴過呢,記得有一年,隔壁嬸子買了根素銀簪,她瞧著可好生羨慕,我那時就想給她也買一根,興許她高興就不會打我了。”
“誰知我拿了攤上的錢給她買來,她卻把我吊起來打,餓了我好幾天。”
宋轍看著她鬆開的柳枝,問道:“那銀簪子呢?”
“她拿去退了……”
宋轍生來耕讀世家,父母有愛和睦,家裡富裕不缺衣食,那種難能可貴的幸福,在這冰冷世道里,就如夢幻泡影,讓人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