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已是猜到了什麼,但還是饒有興致地問道:“說來聽聽。”
柳尋煙語速加快,將打聽到的訊息盡數道來:“有人昨日上趙家尋仇,將趙大公子和他小妾殺了……”
說到這,她略作停頓。
“趙大公子可是趙老爺最寵愛的嫡子、心頭肉,此事掀起了不小的轟動。”
“趙家發了瘋,花重金懸賞,更動用了所有關係,說動市府那位韓四爺親自簽署了海捕文書,全城緝拿兇犯。”
王希靜靜聽著。
這所謂的“兇犯”,想必就是自己的師弟張復雲了。一切果然正按照那「歸隱預覽」推演的軌跡前行。
“呵。”
王希突然輕笑一聲。
柳尋煙抬首,有幾分不解:“公子為何發笑?”
王希搖搖頭,看向院牆之外平靜說了句:“這趙家已有取死之道。”
柳尋煙微怔住。
王希並未多做解釋,只是收回目光:“尋煙,我今日要出門一趟。”
“出門?公子您是要……”
柳尋煙想到了什麼,驚訝掩嘴。
“嗯。”王希負手而立。“我在世外略有所得,正好需要砥礪鋒芒。”
他又看向柳尋煙:“當初趙家欲將你煉入‘五仙丹’的賬,也該算一算了。做我的丫鬟,自然無人能動你分毫。”
“公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湧上柳尋煙的心頭,令她眼圈微紅。
公子竟真將她看作自己人。
甚至要為她出頭清算舊怨。
“公子大恩。”感動過後,巨大的擔憂立刻佔據心頭,柳尋煙急切地說:“可趙家勢大,更有韓四爺撐腰……”
“無妨。”
王希擺手,截斷了她的話。
“你且在齊家安心等待,我去去便回。”
話音未落,他一步踏出,身形竟如幻影般模糊了一下,彷彿瞬間融入了庭院的光影之中,再凝實時,已在數丈開外的月洞門邊。
隨即身影一晃,便徹底消失不見。
柳尋煙呆立原地,心頭巨震,久久不能言語——公子那步法,已非武功所能解釋,近仙矣。
…
…
豐登市西北角。
一處陳舊骯髒的居民區深處。
陰暗逼仄的樓道里瀰漫著黴味和油膩的氣息。頂樓某個無人租賃的破屋裡,張復雲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胸口微微起伏。
他粗布衣上沾染著幾點已經發黑的血跡,手臂上一道寸許長的刀口還在隱隱作痛。
窗外隱約傳來巡警吆喝搜捕的聲音,如同漸漸縮緊的絞索。然而,張復雲的臉上卻是一片沉靜與剛毅。
他深吸口氣,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此時此刻,張復雲的腦海中並無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師兄王希曾在他迷茫時的話語,清晰如昨:
“復雲,何為麒麟男兒?”
“身雖弱,氣不短。心有鱗片,護己及人。爪牙雖稚,遇敵必亮。縱粉身碎骨,亦不墮吾志。”
“縱粉身碎骨,亦不墮吾志……”
張復雲低聲重複,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並不後悔前日之舉。
雲芙旃?
那或許曾是他心底的影子,但現在,不過是證道路上的絆腳石。
斬她,非為私怨,而是為斬斷軟弱的過往。
至於失手殺了趙大公子趙永禮?
那是他該死。
昔日祖母未能及時醫治,就是這傢伙從中作梗,還用花言巧語奪走他的影子。
就在這時。
樓外嘈雜的人聲中,幾道極其輕微、如狸貓踏雪的動靜自不同方向迅速逼近。
不是巡警笨重的腳步聲。
是高手。
張復雲眼神一凜,屏住呼吸,將手悄然探入懷中,扣住了一枚煤油打火機與一小包預先熔鍊好的糖膏——這是他目前僅能掌握且方便攜帶的雜耍道小術媒介。
嗖嗖嗖!
黑影如魅,無聲無息落在了張復雲藏身的房門外。
三個穿著勁裝、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男子互遞了個眼色,動作默契而謹慎。
他們正是趙家花重金僱傭的供奉,在豐登城也算排得上號的內家宗師。
“目標就藏在這裡?”
領頭的疤臉漢子壓低聲音,透著忌憚。
“大差不差。”另一個眼神陰鷙的瘦高個舔了舔嘴唇。“此子氣息雖弱,卻能施展法術,是修士無疑。”
說著,語氣中既有對超凡力量的渴望,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和瘋狂。
“孃的,真是修士……”疤臉漢子啐了一口。“你我苦練幾十年,也不過五氣三花,連修行門檻都摸不到。他一個毛頭小子,憑啥?”
“就憑命好!生下來就有這份根骨!這份機緣!”
第三人,一個矮壯的禿頭漢子眼中妒火中燒,語氣狠戾。
“不過他修為太淺,想必是個剛踏入門檻的雛兒……擒下他,逼問出那份機緣,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貪念壓倒了恐懼。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暴起。
砰!!
破爛木門連同門框應聲炸成碎片。
屋內光線驟然一暗,早已警覺的張復雲在門炸開的瞬間已矮身翻滾。
三道凌厲的攻擊擦著他後背劃過,在身後的土牆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想跑?”疤臉漢子冷笑,五指如鉤,凌空抓向張復雲後心,速度極快。
張復雲就地一滾避開爪擊,反手掏出煤油打火機擦燃。
呲——
火苗燃起的瞬間,他張口一吐。
熊!!
一團火焰被張復雲噴出,迎面淹沒了飛撲過來的陰鷙瘦高個。
“啊!”猝不及防下,瘦高個的半邊頭髮和前襟衣衫瞬間燎著,劇痛和焦臭讓他發出一聲慘嚎,攻勢頓消。
“找死!”矮壯禿頭大怒,砂鍋大的拳頭裹挾著洶湧的內力,當頭砸下。
張復雲躲閃不及,勉力抬起手臂格擋。
嘭!
氣勁交擊。
張復雲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手臂劇痛,喉頭一甜,踉蹌後退幾步撞在牆壁上。
他強忍疼痛,左手快速拈起一小塊溫熱的糖膏,口中飛速唸咒,以微薄的法力催動。
那糖膏在他掌心瞬間拉長變形,化作一根細長的絲線,如有遊蛇劃過——
“去!”
張復雲低喝。
禿頭正欲追擊,眼前金光一閃,那糖線速度奇快,帶著一股甜膩灼熱的氣息直逼面門。
他急忙側頭閃避,糖線擦著他耳朵飛過。
下一秒。
噗嗤——
一聲悶響。
是剛剛撲滅身上火焰的瘦高個。
他本想繞後偷襲,卻正被那根糖線抹了脖子,整個腦袋飛起,鮮血噴湧而出。
一個照面間,張復雲僅憑兩門粗淺的雜耍道術法,便擊退一名宗師,擊殺一名宗師。
但他也被矮壯禿頭一拳震傷內腑,加上之前手臂的刀傷,血絲已從他嘴角溢位,臉色蒼白,氣息紊亂。
“小賊!”疤臉漢子怒髮衝冠,同伴一死一狼狽,讓他暴怒。
他雙掌頓時變得赤紅如烙鐵,使出壓箱底的火毒掌功,狂暴拍向已呈強弩之末的張復雲。
張復雲勉力再想吐火,但胸口一陣翻騰,眼前發黑,動作慢了半拍。
眼看那雙赤紅毒掌就要印在胸前。
轟!
就在這時,樓下的喧譁聲驟然放大,無數腳步聲衝上樓道。
“裡面的人聽著!放下武器!”
“豐登市警局辦事!”
“警告!立刻放下武器!”
巡警隊被打鬥動靜吸引而來。
正因此,疤臉漢子走神一瞬。張復雲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躲開掌力後,猛地撞破身後腐朽的窗戶,縱身翻上了天台。
刺骨冷風和樓下密集的呼喝聲不斷。
追兵緊隨而至。
疤臉漢子和矮壯禿頭一左一右將張復雲堵在狹窄的天台邊緣,下方是趕到的十幾名手持槍械或警棍的巡警,正虎視眈眈將此處包圍。
腹背受敵,退路斷絕。
冷風捲起天台上的灰塵,張復雲背靠欄杆,血染衣襟,獨自面對步步緊逼的宗師與樓下蓄勢待發的巡警,如同陷入絕境的孤狼。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眼神中沒有恐懼,反而更加銳利和坦然。
“小子,你已無路可逃。”
疤臉漢子獰笑著逼近。
“麒麟男兒……”
張復雲看著疤臉那張猙獰的臉,忽然低笑起來,笑聲中充滿悲愴與桀驁。
“師兄說的對,縱粉身碎骨,亦不墮吾志!”
他眼中厲色一閃,竟無視了逼近的殺機,準備耗盡最後一點法力,做那困獸之鬥。
疤臉和禿頭同時暴起,內勁勃發。
巡警的手槍也同時舉起。
千鈞一髮之際。
一道人影卻如天神下凡般,踏空而來,凌空而立,位於眾人頭頂。
他就那樣懸停在空中,黑長褂衣袂未曾被天台的凜風吹動分毫,袍角如同在水中般自然垂落。
青年抬著一隻手,五指張開。
全場眾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動彈不得分毫。
“動、動不了了……”
疤臉漢子一臉愕然。
自己的四肢、關節全都不聽使喚,怎麼使勁都無濟於事。
“法術!這人也是修士?!”
“?!”
那群巡警更是驚駭莫名,不知發生了什麼。
在所有人如同定格,腦子還在處理這青年降臨所帶來的衝擊時,對方平靜的聲音在寂寥的天台上響起:
“復雲,別怕。”
王希甚至沒有看那兩個如臨大敵的內家宗師一眼,視線落在了一臉驚喜的張復雲身上。
“師兄為你撐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