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大虞仙朝的帝京皇宮深處,紫宸殿前。
身著明黃龍袍的天德皇帝緩步踏入這座巍峨壯麗的殿堂。
他面容清俊,眉如墨畫斜飛入鬢,鼻樑高挺,薄唇緊抿,一雙深邃的眼眸彷彿蘊含著星海沉浮,雖已過上壽之年,卻不見半分老態,唯有眼角細紋沉澱著久居上位的威嚴。
他周身雖未刻意釋放氣勢,可每一步踏在金磚上,都似有無形的威壓瀰漫。
——這是九十七年九五至尊沉澱出的帝王氣度,和他深不可測的修為與龍氣交融,自然而然生出超然於眾生之上的威儀氣勢,彷彿整個乾坤的重量都凝聚在他肩頭。
行走間,隨行的宮人太監屏聲靜氣,連呼吸都放輕了三分,殿內侍立的宮人也屏息垂首,不敢直視天顏。
天德皇帝剛踏入殿內,腳步便微微一頓。
他深邃的目光掃過殿角那尊鎏金蟠龍燻爐,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嗯?”一聲輕哼從天德皇帝喉間溢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侍立在皇帝身側,身著蟒袍玉帶的都知監掌印太監曹謹聞聲心頭一凜,立刻躬身詢問:“陛下?”
天德皇帝並未看他,目光依舊落在燻爐嫋嫋升起的青煙上,聲音低沉:“這殿裡用的香氣味不對,不是朕慣用的‘九霄凝瑞’,倒像是——‘雲崖素心’?”
這兩種‘仙燻’氣味較為相似,但品質與價格天差地別。
九霄凝瑞乃南海奇楠所制,清雅醇厚,凝神養性,強大元神;雲崖素心雖也清幽,卻失之寡淡,溫養元神的效果更只有九霄凝瑞的三分之一,所以價格低廉。
都知監掌印太監曹謹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躬身回稟:“陛下聖明,洞察秋毫,奴婢猜度,許是御用監近來用度吃緊,不得不換了香。”
“用度吃緊?”
天德皇帝倏地轉過身,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電芒直刺曹謹,殿內溫度彷彿驟降,“為何吃緊?朕記得前日淑妃也向皇后抱怨,說供給她調養用的‘玉髓丹’和‘雪蓮玉容膏’被削減了份例,品質大不如前。
對了,前日慈寧宮那邊,皇太后身邊的嬤嬤也提過一句,說撥給冷宮用的絹布竟是次等的松江棉布,而非貢品雲錦!這才幾天?新上任的御用監監督太監,手就伸得這麼長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敲在曹謹心上。
天德皇帝此時又想到今早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在他面前拐彎抹角地訴苦,說騰驤四衛這個月領到的‘虎魄壯血丹’只有常例的九成。
還有,兩日前內承運庫那邊也報上來,說今夏各宮各殿的‘玄冰炭’供應量也削減了三成,以致許多宮殿暑氣難消。
天德皇帝思量著這些看似細微卻處處透著蹊蹺的變化,眉宇間的冷厲之色愈發深重。
曹謹背上已冷汗涔涔,他深深低下頭,苦著臉道:“回陛下,據奴婢所知,新任的御用監監督太監張公公算是個勤勉用事的忠厚人,御用監那邊應是府庫空虛,錢不夠用。”
曹謹語聲一頓,偷眼覷了一下皇帝的臉色,見皇帝那深邃的目光正緊緊盯著自己,彷彿能穿透他的一切。
曹謹心中一橫,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道:“奴婢不敢隱瞞,自前任監督太監沈八達調任直殿監後,這宮裡頭各種御用物資的採購價,就——就隨之大漲了!譬如往年一匹上等雲錦五兩紋銀,如今竟漲到八兩;宮裡常用的凝神丹,藥材成本也漲了近五成。”
天德皇帝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採購價大漲?這是何緣由?御用監不一直是由掌印太監李善常在總掌嗎?他就這麼看著不做處置?”
話音未落,天德皇帝心中卻猛地一動。
他忽然想起,自前任監督太監上任這五年來,宮裡的御用之物,從吃穿用度到丹藥符籙,確實在持續地、不引人注目地改善著。
比起五年前,不但後宮妃嬪的用度明顯寬裕了不少,就連他自己日常所用的薰香筆墨,也更為精緻合意。
此人的名字,似乎是沈八達?
曹謹小心翼翼地應道:“回陛下,李公公在沈八達調任後,就請旨出宮督辦玄宮,去查驗您的‘萬年吉地’了。”
天德皇帝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曹謹,那目光沉凝如山嶽,帶著洞悉一切的壓力,讓這位都知監掌印太監幾乎喘不過氣來,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卻連擦拭都不敢。
半晌,天德皇帝才移開目光,聲音聽不出喜怒:“去,把沈八達在御用監任上最後一年的賬本,還有他調任直殿監後的賬本,都取來。”
“是,陛下!”曹謹如蒙大赦,連忙躬身退下安排。
片刻之後,幾冊厚厚的賬本被恭敬地呈送到御案前。
天德皇帝隨手翻開,目光如電,他看得極快,一行行數字在他眼中飛速掠過。
約一刻時間後,他翻閱的動作停了下來,指尖在一頁記載著直殿監日常清掃用度開銷的條目上輕輕一點,隨即又翻看了幾處細節。
他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瞭然,隨即竟幾不可察地微揚了揚眉梢。
“不錯!”
天德皇帝合上賬本,目光掃過殿內那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
這紫宸殿內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連龍椅扶手上的雕花縫隙都不見半分塵埃。
“條理分明,支用有度,連這直殿監灑掃庭除的瑣碎開支,都算得清清楚楚,沒有一筆糊塗賬。更難得的是,此人任上最後一年,御用監在供應大增的情況下,結餘竟還比往年多了半成——沒想到這深宮之內還藏著這麼一個人才。”
侍立一旁的曹謹聞言目光一凝,他只從皇帝的話語動作,就知陛下對這個沈八達印象極佳,起了愛才之意。
曹謹腦海裡掠過那位東廠廠公的面孔,眼中精光一閃,笑著躬身:“陛下明鑑!沈八達此人,奴婢也略知一二,辦事確實忠謹勤勉,心思縝密,在御用監任上頗有些建樹。
只是最近他處境甚是艱難,這宮裡頭向來是捧高踩低的多,沈公公自調任直殿監後,據說頗受些小人刁難折辱。”
天德皇帝聞言面色微凝。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緩緩起身,負手踱步到巨大的雕花窗前,望著殿外層層迭迭的宮闕飛簷,陷入了沉吟。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只有更漏滴答,氣氛凝重的令人窒息。
半晌,天德皇帝才轉過身,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清晰地迴盪於這空曠的大殿中:
“此等幹才,豈容小人折辱?明珠亦不可久蒙塵,御馬監提督太監一職不是正出缺嗎?傳旨,調沈八達過去,即日上任!”
曹謹眉梢一揚,心想這個沈八達,真是好緣法!
這御馬監提督太監一職,本是東廠廠公某位得寵義子的掌中之物,卻被沈八達硬生生搶了過去。
御馬監號稱內廷樞府,權柄極大,不但統領總鎮所有禁軍京營,還轄制京畿周圍近十萬邊防軍,權勢極盛時還能自建西廠,與東廠分庭抗禮。
而御馬監的提督太監,負責的是各種馬匹與仙獸的飼養,還有整個御馬監的財務,管理皇莊,皇店與各地礦稅,在御馬監的權柄僅次於掌印太監。
曹謹估計天子想看看沈八達的理財之能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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