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沈修羅也定定看著這鐐銬,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一陣呆愣。
除了祭品,法壇中還有些細微之處讓他格外在意,比如空氣中,除卻血腥硫磺,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無法辨識的檀香氣味。
還有幾塊散落的符文石上,殘留著被強行剝離的靈力波動,與九罹神獄的陰煞截然不同,倒像是某種淨化法術留下的痕跡。
這些細節如同散落的珠子,暫時還無法串聯起來,卻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唔?”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的沈修羅,忽然急促地翕動了幾下鼻翼,淡金色的狐瞳瞬間銳利如針,猛地轉向地窖入口方向:“少主!外面有人!!”
沈天與沈蒼頓時眉頭一擰,聞聲而動。
三人身形如電,瞬間撲出地窖,可他們卻撲了一個空。
外面只有荒蕪的院落和沉沉的暮色,晚風吹過雜草,發出沙沙的輕響,除此外空無一人。
沈天凝神感應,眼神沉冷。
他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即將消散的魂力波動,帶著一種冰冷窺探的意味,顯然對方在他們衝出前就遠遁了。
除此之外,再無發現。
“藏頭露尾的鼠輩。”沈蒼冷哼一聲,警惕地環顧四周。
沈天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天色:“罷了,宵小之徒,不必理會,時辰不早,我們還要去白骨淵,柔娘與夫人該等急了。”
地窖裡的情況,他已瞭解的差不多了,沈蒼那裡也再問不出什麼,接下來還是儘快與墨清璃秦柔匯合,深入白骨淵核心區域‘撿石頭’賺錢要緊!
沈蒼和沈修羅齊聲應是,跟著迅速離開了這座瀰漫著血腥與邪異氣息的廢棄宅邸,身影融入漸濃的夜色,朝著沈府方向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泰天府衙陰暗潮溼的牢房深處。
一隻僅巴掌大小的紙鶴,悄無聲息地穿透了窗柵,飛入了進來。
它像是有著生命,靈巧地避開了昏昏欲睡的獄卒視線,輕盈地懸停在謝映秋的牢房柵欄外,微微顫動著翅膀。
謝映秋黯淡的眼眸中頓時閃過一絲微光,伸出了帶著傷痕的纖手,那紙鶴如同歸巢的乳燕,溫順地落入她的掌心。
她帶著一絲急切和最後渺茫的希望展開紙鶴,藉著牢房高處小窗透入的微弱月光,看向上面熟悉的娟秀字跡。
下一刻,謝映秋的身體就猛地僵住,彷彿被無形的寒冰凍結。
她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紙條上的寥寥數語,瞳孔驟然放大,臉上的肌肉完全僵住。
她捏著紙條的手指也因用力而指節發白,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當場,久久無法回神。
一旁的趙無塵本就憂心忡忡,他看到師尊如此劇烈的反應,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師尊?您那位朋友怎麼說?可是我們的事又有變故?”
“不是我們。”謝映秋彷彿被他的聲音驚醒,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頭,眼神中的震驚尚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茫然和複雜。
她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乾澀沙啞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裡擠出來:“沈八達調職了,調任——御馬監——提督太監!”
“御馬監?提督太監?!”趙無塵睜大了眼睛,不能置信:“這,這怎麼可能?!他不是失勢了嗎?以那位東廠廠公的手段,他最多一個月就得去守帝陵。”
謝映秋看著弟子的模樣,發出一聲苦笑。
她將手中的紙條遞給趙無塵,聲音帶著一種飄忽的不真實感:“據說——還是天子親點。”
趙無塵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彷彿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之事。
接過紙條後,就藉著微光飛快地掃視,當看到‘提督太監’與‘天子親點’八個字時,他眼睛猛地瞪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又猛地湧上。
他捏緊了紙條,腦子裡面一團亂麻。
沈家,沈家要翻身了!天子親點,那麼沈八達豈非是簡在帝心,青雲直上?
他們師徒這些天到底做了什麼事啊?簡直鬼迷了心竅,明明是已抱緊一條金大腿,卻被他們自己丟得遠遠的。
趙無塵嘴裡面無比苦澀,只覺得這陰暗的牢房,瞬間變得更冰冷刺骨。
就在同一時間,在泰天府衙後堂的書房內,氣氛同樣凝重得令人窒息。
知府孫茂剛送走傳旨太監的心腹,還沒來得及喝口熱茶壓驚,書房門就被‘砰’地一聲撞開。
一個身著素服,鬢角微亂,雙眼紅腫如桃的中年婦人闖了進來。
孫茂認出那正是費玉明的母親周氏,她身後跟著幾個想攔又不敢真攔的衙役,臉上滿是惶恐。
“孫茂!”周氏的聲音尖利刺耳,帶著濃濃的哭腔和滔天的怨毒,“你收了錢!收了我費家整整五萬兩銀子,拍著胸脯說會給我家辦事!結果呢?!沈天那小畜生殺了我兒,如今卻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府衙大牢!我兒的屍骨未寒啊!”
她衝到書案前,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死死瞪著孫茂:“你告訴我!這就是你辦的‘事’?你拿了錢,就是這麼糊弄我費家的?!”
孫茂端坐在太師椅上,臉上不見絲毫慌亂,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手邊的青瓷茶盞,掀開蓋子,輕輕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這才抬眼看向狀若瘋癲的周氏。
“周夫人,”孫茂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令郎糾集人手,攜帶二十架違禁機弩,當街伏擊圍殺朝廷在冊御器師沈天,證據確鑿,鐵案如山。
本府沒有立刻追查費家大量私藏濫用機弩的重罪,已是看在與你夫君多年同僚的情分上,給了天大的臉面,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周氏被他這番疾風驟雨、撇清干係的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孫茂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收錢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會想辦法拖延時間,儘量延後數日審理!現在你跟我說這個?孫茂,你還要不要臉?!”
“呵,”孫茂放下茶盞,發出一聲輕嗤,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如同冰錐刺向周氏,“周夫人,本府勸你慎言,誣陷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至於沈天——”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你大約還不知道吧?就在數日前,天子欽點沈天的伯父沈八達,調任御馬監提督太監。”
周氏如遭雷擊,臉上的憤怒瞬間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慘白一片。她踉蹌著後退一步,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茫然:“天——天子親點?御馬監提督太監?!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他不是——”
“千真萬確。”孫茂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聖旨已下,人盡皆知。沈公公如今是天子近臣,簡在帝心。”
他看著周氏失魂落魄、搖搖欲墜的樣子,心中最後一絲耐心也消磨殆盡。
他站起身,走到周氏面前,聲音壓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夫人,看在你夫君與本府同朝為官,往日還算有些交情的份上,本府再勸你一句,也是最後一句:此事到此為止!你費家若還想要活路,就把這口氣,給我死死地嚥下去!打落牙齒和血吞!令郎的死咎由自取,死有餘辜!若你們還敢對沈天動半點歪心思——”
孫茂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直視周氏驚恐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本府保證,你們費家,一定會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現在別說你夫君只是個外任的五品,便是泰天府其他幾大世家,如今見了沈天那位‘小霸王’,也得避讓三分!聽明白了嗎?”
周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的力氣彷彿瞬間被抽空。
她雙腿一軟,若非身後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幾乎要癱倒在地。
孫茂那冰冷的話語,尤其是‘天子親點’、‘御馬監提督太監’、‘家破人亡’幾個詞,如同重錘般狠狠砸在她心上,將她所有的憤怒、怨恨和不甘都砸得粉碎,只剩下無力與虛弱。
她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只是失神地望著孫茂那張冷漠的臉,最終在丫鬟的攙扶下,失魂落魄、腳步踉蹌地退出了書房。
那背影,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
孫茂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冷哼一聲,重新坐回太師椅,端起茶盞,眼底閃過一絲精明的算計與慶幸。
幸虧昨日他沒有聽周家的,沒膽對沈天下黑手。
沈家這艘船,看來不僅沒沉,反而乘風破浪,直掛雲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