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京師,突然下了一場雨。
連綿春雨下,京師卻不減繁華,一大早上街頭巷尾就炊煙裊裊,沈一貫開啟大門,迎面就是撲面而來的市井喧囂。
京師是越來越繁華了。
沈一貫已經在家裡吃過了早飯,但是剛剛走到街口的時候,還是被街頭炸油條的攤子給吸引了。
油條,其實就是麵糰放在油鍋裡炸,炸到蓬鬆酥脆再撈出,再包進麵餅刷上醬,就是如今京師最熱門的美食。
但是這美食也是最近才出現的。
原因也很簡單,炸油條需要大量的油,而在之前油是很貴的,普通百姓平日做菜都要省著用,根本不會如此奢靡的使用。
而油價降低的原因,則是因為海上貿易。
原產於呂宋的棕櫚,這種農作物出油率高,但原本只是當地土人會使用。
馬尼拉呂宋國朝貢後,馬尼拉商人急需一種能開啟大明市場的拳頭商品。
終於有馬尼拉商人發現了商機,將棕櫚油賣到大明。
但是剛開始的時候,棕櫚油並不受歡迎。
這種油沒有油料的香味,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京師百姓還是更喜歡胡麻油和動物油。
但是當油條這種食物出現後,棕櫚油的銷量大增,普通百姓發現這種油價格便宜,也開始嘗試購買在家中製作炸物。
聽說澎湖也開始建立棕櫚種植園,可以預見的是油的價格又要進一步下降。
沈一貫還是買了一份煎餅夾油條,家中的早飯太過於健康,實在沒有這油炸的香。
京師是越來越堵了。
沈一貫一隻手打著傘,一隻手吃著煎餅油條,最近城內提倡官員步行上衙,沈一貫也響應號召,反正他家裡距離鴻臚寺也不遠,如果騎馬去衙門還要多付草料錢。
沈一貫的宅子靠近南衙,住在這個衚衕的基本上都是官員,沈一貫剛剛踏入衙門,就被喊到了大鴻臚王世貞的公房。
“沈郎中,蘇子霖的奏疏你知道吧?”
沈一貫和王世貞私交很好,但是在衙門還是要互相稱呼職位的。
“大鴻臚,上個月蘇子霖就和下官聊過這件事了,但不知道為何他拖到月初才上書。”
王世貞似乎心情不錯,他竟然開起了玩笑說道:
“大概是因為蘇子霖是蘇二疏,上個月已經上完兩疏了。”
沈一貫一想,蘇澤上個月上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疏》和《請派御史清查京營弊政疏》,好像還真是上了兩疏。
沈一貫賠笑之後,王世貞說道:
“聽說這次張相公在戶部發了脾氣。”
王世貞語氣中帶著幸災樂禍。
他本來和張居正的關係很好,當年父喪在家的時候,王世貞在家中編寫文集的時候,還曾經向張居正約稿。
張居正不顧王世貞被嚴黨打壓,毅然給王世貞寫稿,後來王世貞重新啟用,張居正也有舉薦的功勞。
但是從王世貞升任鴻臚寺卿後,兩人關係發生了裂痕。
鴻臚寺從禮部得到了外交權後,王世貞想要大幹一場,可剛開始就遭到了戶部的迎頭痛擊。
“沒錢”。
三文錢難倒英雄漢,戶部卡著鴻臚寺的預算,王世貞幾次上書最後都不了了之。
特別是王世貞施壓朝鮮,本來都已經談妥了濟州島的事情,但是戶部不肯撥款,至今還沒有著落。
兩人嫌隙日深,如今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大鴻臚,您是要支援蘇子霖嗎?”
王世貞點頭說道:
“前朝的時候就算是嚴嵩當政,戶部開支也要御前共議的,如今張江陵執掌戶部多年,戶部官員蠻橫霸道,早就該管管了!”
沈一貫沒想到,自己這位大鴻臚竟然對戶部怨氣這麼大。
不過想想也是,這些年來戶部利用預算卡各個衙門,職權都快要超過吏部了,怎麼能不讓各部抱怨。
還有這次勳臣上書,要全部吃掉京營剩下來的預算,更是引起了各衙門的不滿。
是啊,開海加兩省一府的商稅開徵以來,朝廷的收入是多了。
但是花錢的地方也多了啊。
吏部要推動吏員改革,最近也在呼籲要提高基層官員待遇,還有提議設定養廉銀製度。
禮部在搞學政改革,還要承辦國子監預科,也要負責吏科試。
工部花錢的地方就更多了,治黃河和修運河還沒爭完,又有蘇北灌溉總渠的專案要爭,另外還有京師新式土樓的官員福利房在建。
兵部就更不要說了,北疆平定,但是遼東和西南都不安寧,草原上的小衝突也是不斷。再加上如今海外的事務,兵部內陸軍和水師都爭著要錢。
就連刑部也有花錢的地方。
六部尚且如此,九卿衙門就更要不來錢了。
沈一貫也沒想到,戶部竟然積累了這麼多的不滿。
難不成蘇子霖的這份奏疏真的能透過?
——
皇宮,司禮監。
陳洪從皇帝寢宮值夜回來,正好遇上了剛到司禮監的李芳。
皇帝就寢的時候,都會有一名司禮監的大太監陪同。
隆慶皇帝對待身邊的太監比他的父皇寬厚一些,李芳年紀大了,皇帝就恩免他不用值夜,所以日常都是馮保和陳洪輪值。
這是個苦差事,雖然可以打盹,但是大部分時候是睡不好的。
特別是今年以來,隆慶皇帝的身體總有些微恙,夜裡都是睡不踏實的,這時候值夜的太監就要立刻起來伺候。
但是馮保和陳洪對此都甘之如飴,不肯假手他人,從來不讓手下代班。
這時候小太監送來了碳爐,在司禮監側面煮上了清湯麵。
皇宮內都是木質建築,前朝又發生過火災,所以皇宮內有非常嚴格的防火要求。
值夜的太監,無論是最基層的小太監,還是李芳這樣的司禮監巨頭,他們只能使用泥封的碳爐來加熱食物。
這是一種將木炭密封悶燒的技術,好處是沒有明火,壞處就是隻能加熱食物,所以只能煮一些清湯麵。
當然,司禮監巨頭吃的清湯麵,和普通小太監還是不同。
麵湯是在宮外熬好凍上的雞湯,加上香料調味,雖然是清湯麵,但是味道一點都不差。
煮麵的小太監退下,司禮監內只剩下兩人。
陳洪放下碗筷說道:
“李掌印,外朝議論那件事,你怎麼看?”
李芳看向陳洪,他明白陳洪的意思。
馮保在外朝暗結張居正,雖然兩人都沒有證據,但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都能看透。
這次勳貴的聯名奏請,戶部、勳貴這條線也很明顯,必然是張居正在背後推動的。
到了李芳這個層次,本身就是資訊匯聚的節點,這些問題一看就清楚了。
而陳洪和馮保的意思,他也看得清楚。
自己已經老了。
無論在自己和皇帝的情誼如何,一個年老的僕人是沒辦法繼續伺候的。
皇宮又不是養濟院,自己早點求退,還能給皇帝留下一個香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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