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廣孝臉上的表情變化,都在朱瞻墡的眼中。
這讓朱瞻墡心下更為自信。
如姚廣孝這般聰明的人,只需要你說一點。
他就能醍醐灌頂。
想清楚想明白其中的許多道道。
朱瞻墡見狀,繼續下猛藥!
“大師,您說,若我大明朝有一天亡了,它會因何而亡?”
姚廣孝聞言一驚!
騰的一下就站起身來!
甚至滿臉寫滿緊張地看著朱瞻墡。
額頭甚至不受控制地溢位冷汗。
“殿……殿下,在說胡話了!”
“哈?”朱瞻墡一臉疑惑。
怎麼老和尚反應這麼大?
一副要死的樣子!
此時的姚廣孝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一個老朱家的龍子龍孫口中說出來的!
甚至如今當朝執政的監國殿下。
甚至眼神不由得往一側廂房瞟了一眼。
見那兒沒有什麼動靜!
這才鬆了一口氣。
殿下真是好大的膽子呀!
不過,姚廣孝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朱瞻墡身上擁有著睥睨天下的氣勢!
那似乎是站在了泰山之上俯瞰整個世間。
在姚廣孝的眼中,面前的少年已隱有龍相!
身上的氣勢,更是顯露無疑。
令人望而生畏,又心生敬佩。
老朱家又出了一個如此聖孫!
姚廣孝心情也很複雜!
為大明高興,為嫡長孫朱瞻基憂心……
此等桀驁少年臣,怎會甘心屈居人下?
未來不爭奪大位,也會雄踞一方!
此子,其志不小。
同時,位於客房內的朱棣。
卻只是安靜地喝著茶。
眼神裡閃過一絲冷厲後,卻又消失不見。
他沉聲呢喃,“小五……已有帝心!”
朱瞻墡見姚廣孝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
一副神情變幻的樣子,不禁失聲一笑道:
“都說盛名之下無虛士,今日大師也不過虛有其名……”
勸將法不如激將法,激將法不如挑釁法!
姚廣孝頓時面上不悅!
眼神含怒!
朱瞻墡又道:
“都說大師你通曉古今,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天文地理也無一不曉……怎麼說一下我大明的國運就不敢了?看樣子還是老了,擔不起山中宰相,黑衣大師的盛名了!”
“呵!殿下何須激老衲?”姚廣孝吹鬍子瞪眼,“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大明繼承漢唐雄偉,也承前朝法統,本就是一脈相承的大一統王朝,三省六部,行省……甚至宗王出鎮,本朝都加以學習改良;”
“但本質也跟歷朝歷代一樣,都只是在前朝的基礎上學習借鑑和改良適用,如此一來,也會造成一個很大的問題——皇權集中下的君主難免會懈怠!”
朱瞻墡頷首微點,“大師,繼續。”
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似乎就是一副,你這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也不是什麼發人深省的至理。
朱瞻墡的這一副態度,讓姚廣孝微微生怒。
自己談古論今的時候,
你小子估計還沒投胎吧?
姚廣孝冷哼一聲,又道:
“當然,皇權集中,有好處也有壞處,正如洪武皇帝一樣,老年之後,心力憔悴,也就犯下一些大錯!至於設定內閣,也是太祖晚年不得已的舉措。”
“也從洪武一朝開始,朝中大員也好,各地官員也罷,結黨營私,朋比為奸……蔚然成風,黨爭更是在所難免!”
朱瞻墡聽到這兒,打了一個哈欠!
還掏了掏耳朵。
他朝著站在身邊的丁白纓道:
“白纓,去給我將那大雄寶殿供著的果子挑一個新鮮的過來,公子我有點兒想吃甜果了。”
“嗯,公子。”
姚廣孝徹底怒了!
這小子,完全是看不起自己。
豈有此理?
還吃佛祖的果子?
你配嗎?
怎麼這小子不自己坐上去,接受供奉?
目中無人的小子!
此刻屋內的朱棣,情不自禁淡然一笑。
自家這個小孫子,還真是厲害!
連姚廣孝都能被他給降服!
那老和尚算是遇到剋星了。
往日自己來,那只有聽他教育的份。
今日倒是被自家小孫子給收拾了。
有趣!
院內的姚廣孝一咬牙,當即將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甚至都沒給朱棣說過的大明禍根,給說了出來:
“殿下,您年紀尚小,須知,大明百官多出江南士林,功名皆出幾大書院,各地士林也都是以各地書院為主,他們爭相考取功名,也紛紛爭奪內閣的幾個位置,黨爭是他們唯一可以爭名奪利,搶班奪權的手段!”
“大臣們的爭鬥是可以維持皇權的穩固,但也會導致朝局的動盪,政策推行的窒礙難行……因此,我大明日後必亡於黨爭!”
“但凡遇到天災人禍,外敵入侵,這樣的黨爭不止不會停止,甚至還會加劇,這就會導致我大明徹底的崩潰!”
姚廣孝的話才一說完。
屋內的朱棣,就臉色越發陰沉下來。
眼神裡更是深不可測。
眉宇間也有淡淡愁容。
此刻的朱棣,覺得自己太老了。
更嘆息還有太多想要解決的弊政沒解決。
忽然間,朱棣想到了什麼!
眼底裡閃過銳利神采!
——也許,如果,小五為帝……他不是就可以做到嗎?
——自己不要守成之君,要的是能帶領大明開創盛世的千古一帝!
如果是以前,朱棣覺得太子和長孫就挺好。
但現在他老朱看到了希望!
哪怕只是一絲一毫,哪怕需要賭一把。
但他都按捺不住那一份心思!
就在朱棣陷入掙扎中時!
屋外響起了自家好孫兒的聲音。
“大師就這?說完了?”
朱瞻墡問道。
姚廣孝端起茶杯潤了一下喉嚨。
點點頭。
當然說完了!
這下,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小子能有什麼高見?
真以為比得上自己這個山中宰相?
倒要看看這小子能有什麼醒世名言!
姚廣孝雖然生氣,也不服。
但對於朱瞻墡的“資本”一詞,也是細細品味。
這小子確實有點本事!
短短一語,就說盡了商賈一流,為何只能排在士農工商的末尾!
不過,這小子太不尊重人了。
要知道他皇爺爺朱棣到這兒來,那也只有求教的份!
“說完了。”
“大師……”朱瞻墡起身,一笑,“——真是大錯特錯!”
“什麼?!”
姚廣孝一愣,面上大怒,“殿下最好說出一番高見來!否則老衲可是要送客了。”
屋內的朱棣也豎起了耳朵!
凝神以待!
“大師彆氣,你看我說得對不對……”朱瞻墡安撫姚廣孝那吹鬍子瞪眼的樣子,“我還是那個老話!——資本!”
姚廣孝不以為意,冷笑道:
“呵,自古商人逐利是天性,他們手裡也就有錢,這能亡國?笑話!對於商人又有何可懼怕的?”
“大師錯了!”
朱瞻墡否決道:
“一旦這群商人們看到了有利的事情,甚至極其高的利潤,他們敢——賣國!”
“資本的膽子跟他們眼中的利益一樣大!資本害怕沒有利潤和利潤太少,如果有半成的利潤,它就敢鋌而走險;如果有八成的利潤,他們就願意做禽獸不如的事;”
“如果這利潤有十成,他們明天就敢把糧食和鐵器,甚至火器給賣到敵人的手裡去,……資本無國界,商人無祖國。”
“只要錢夠了,他們甚至可以賣給你吊死他們的繩子!”
姚廣孝神情一驚!
不由心中大震!
屋內的朱棣也是一驚,隨後不由得陷入深思!
他們都在反覆品味朱瞻墡的這一番話。
漸漸得猶如看到了一頭恐怖的洪荒巨獸。
好似這巨獸一直在等著時機,一口撕掉大明身上的一塊肉一樣。
“殿下,這資本……真有如此厲害?”姚廣孝驚問。
“這還是小的了!遇到天災,遇到外敵,他們囤積居奇,裡通外國,都是常規操作。”
朱瞻墡又道:
“如今我大明朝富商巨賈不計其數,他們豪宅田產遍佈四方,他們廣建學堂,豢養名士,甚至將自家的子孫,不論直系還是旁支,紛紛送入朝堂……這大明的天下,還是洪武爺口中的與百姓共天下嗎?”
“治國之道,自古都是藏富於民,富民才能強國,民不富則國不富;我大明自立國,商賈富,士紳富,皇親國戚,世襲勳貴皆可富,就是不富百姓?這是什麼道理?”
朱瞻墡說到最後,也是一臉悲哀。
立國之正,莫過於明。
可一想到大明的結局。
生於理想,死於人慾!
何其悲哀?!
此時的朱瞻墡心態徹底融入了朱家子孫之中。
他侃侃而談,直抒胸臆。
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姚廣孝都聽得呆住了!
朱瞻墡左一句資本家,右一句百姓苦。
罵罵朝廷,說說百官。
最後更是直言:
——願挽天傾!
姚廣孝不知道聽了多久。
當朱瞻墡說完的那一刻。
他站起身來。
面朝朱瞻墡拜了三拜!
“老衲妄為國師,虛度光陰人生半載,今日得聽監國一席話,勝過我佛如來三寶妙言,真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此時屋內的朱棣,也站起身來。
又激動又興奮!
又複雜又掙扎!
小五,就是最好的人選!
甚至不需要他來繼承他爹的班,而是應該直接由他來繼承大統。
“唉,不急,不急!”
朱棣安撫住自己激動的心。
以免被屋外的小孫子注意到。
朱瞻墡淡然一笑,看著衝著自己拜服的大和尚道:
“我大明也就比前朝多了一些民族大義罷了,若真想治隆唐宋,遠邁漢唐,這路可比當年玄奘西遊還長!我已貴為監國,別無所求,但求執政為民,推行新法,可……
話音一轉,朱瞻墡故作為難道:
“可孤功低德薄,手底下缺乏人才呀!而且本殿下眼前就有一樁影響大明未來,天下命運的大事,必須找一個值得信任的大學之士才能辦妥!”
朱瞻墡這話一落地!
姚廣孝就眼前一亮!
朱瞻墡很快捕捉到姚廣孝眼中細微變化,當即面朝姚廣孝拱手一拜,
“小子冒昧,請大師出山助我——!”
“這……?”
朱瞻墡的每一句話,聽在姚廣孝的耳裡,都是令他要深思幾許的!
說是振聾發聵也不為過!
這時,朱瞻墡接過丁白纓端來的一碟水果。
也不著急姚廣孝的回答。
因為他深知,姚廣孝這樣的人,比誰都想要成就出青史留名的偉業,不然也不會鼓動朱棣造反。
“白纓,取種子來。”
“好的,公子。”
丁白纓將兩小袋種子交到朱瞻墡的手中。
朱瞻墡就將它們放到面前的桌上。
“殿下,這是?”
姚廣孝看著桌上兩小袋種子。
神情疑惑。
“大師,這就是我要你幫我助我的事,雖是一個小忙,但足夠大師留神農之名於萬世!”
“什麼?!”
姚廣孝滿眼震驚!
留神農之名於萬世?
那可是聖人啊!
姚廣孝看著面前的兩小袋種子,“監國殿下,這不就是普通的稻穀和小麥的種子嗎?”
“大師細看。”
朱瞻墡道。
這時,一側的客房,那一扇窗戶悄悄往上抬了一些。
顯然有人在暗中觀察。
姚廣孝定睛一瞧,再拿起來細細端詳。
隨後眼睛忽然瞪大!
咦~!
這種子顆粒不像是任何一種他所見過的種子。
這種子顆粒太飽滿了!
甚至顆粒都有些太大了。
這真是中原之物?
姚廣孝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稻穀種子和小麥種子!
“監國殿下,這種子顆粒飽滿到如此匪夷所思……真是見所未見,自古農桑典籍裡也未曾記載過這樣的種子!”
姚廣孝說著,又湊近鼻子聞了一聞。
又嚐了幾顆。
更難掩震驚!
“怪!這稻米和小麥竟還是新鮮的,以此來播種,效果遠勝陳年!”接著,姚廣孝看向朱瞻墡,“不知道,殿下意欲何為,還請直說無妨。”
“呵呵,我要大師出山相助,就是想要你幫我種這些小麥種子和稻穀種子。”
“種地?”
姚廣孝眉頭一皺,殿下不是在開玩笑吧?
就叫自己種地?
這需要他姚廣孝,堂堂黑衣宰相出山相助?
隨便找個農民不就行了!
監國莫不是戲耍老衲?
屋內的朱棣也很疑惑。
隨後也不禁暗自發笑。
讓大和尚種地?
是大材小用了一點!
孫兒他也是有趣!
朱瞻墡見姚廣孝要急了,趕緊道:
“大師別生氣,你可知道我大明穀物一般畝產多少?”
“老衲這麼多年深耕民間,也讀了許多的農桑經典,殿下此等問題難不住我。”姚廣孝手撫白鬚,“北方的麥子,一年一季,一畝好年月也就三石,否則就一石亦或是顆粒無收。”
“至於南方的水稻,稍微條件好一些,一年兩個季度,好的時候每一畝四到五,最低也是一二石。”
對於地裡面的事情,姚廣孝很熟悉。
甚至研究得也很透。
姚廣孝這樣的回答,讓朱瞻墡很滿意。
這才是自己要找的人才!
“大師,這兩袋種子,乃是一高人所贈,他已經見識過了,就單單其中的小麥種子,每一季都能畝產至少十六石……”
“啊——!!!……十六石……?”
朱瞻墡話還未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