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墨鏡，能發揮五成的水平就不錯了，演員不用眼睛，還怎麼把角色給表達出來？
倚老賣老！
“全場安靜。”
徐容坐在椅子上，看著已經戴上墨鏡的李雪建，恍然間想起了先前崔新琴的教導。
因為時間的原因，在“丁力”的準備上，他自覺還有許多不足，甚至都沒來得及寫一份儘可能詳細的人物小傳。
他出生在哪裡？
他成長於什麼樣的環境？
他有什麼喜好？
他的父母兄弟、摯友又是什麼性格，分別對他產生了什麼影響？
這些，他腦子裡只有相對籠統的概念，而並未形成一個獨立的、立體的、活生生的人。
可是此時，他並沒有因為準備的不足而導致“當眾孤獨”或者緊張。
因為，他知道丁力想要什麼。
他甚至有種盲目的自信，自信縱然是編劇也沒有自己更瞭解丁力。
“action！”
“我能混到今天呢。”李雪建倚在椅子上，語氣中不無感慨，稍頓之後，扭過頭，臉上開始出現一丁點的似乎在笑，又似乎沒笑的神情，“你說靠的是什麼？”
等話音落下，笑容漸漸溢滿了鼻翼和嘴角，興許是戴了墨鏡的緣故，他的笑容並不讓人感到親和，反倒透露出一股豁達。
“因為馮先生運氣...運氣好...”徐容下意識的說了一句詞，可是後邊的，他腦子一下沒轉過來，給忘了，意識裡只有剛才李雪建臉上那過程清晰的從無到有的笑容。
同樣是笑，但對方笑的很自信同時，也很囂張。
李雪建並沒有像陳保國演嘉靖時那樣把自己代入角色，剛才徐容已經看出來了，所以一開始心下並沒有太在意。
但是李雪建對節奏、語氣、肢體以及神態的運用，把他以前認為在這方面很強的候天來甩了一大截。
他的臉上戴著墨鏡呢還，可是隻憑下半邊臉的細微的動作，把徐容給整的有點懵。
徐容呆了好一瞬，才忙站起了身，向李雪建道歉：“對不起李老師”，轉過頭又嚮導演和各組工作工作人員道歉。
強烈的震撼衝擊之下，他犯了一個演員致命又不該犯的問題，忘詞了。
臺詞他是記得清清楚楚，可是說不出來，李雪建的節奏不快，可是給他的衝擊太強烈了，這是他從業以來，迄今為止見到的把純粹的表演技巧結合的最好的演員。
高熙熙“哼”了一聲，反倒是李雪建，本來也不大高興，可是見他腰快彎成了九十度跟自己和其他工作人員道歉，臉色柔和了不少，把眼鏡摘了，和善地問道：“要不要再看看本子？”
徐容深吸了口氣，搖搖頭道：“不用，謝謝李老師。”
再看向李雪建時，他心裡凝重了許多，這人...確實可以看不起自己，至少從業務能力上說。
當再一次開始拍攝，徐容不敢有絲毫大意，又恢復了前陣子《大明》拍攝期間的心態。
不求無功，但求無過。
跟這老戲骨搭戲，只要不出問題，就是最大的成功。
“各組準備。”
“......”
“action！”
“我能混到今天呢，你說靠的是什麼？”
再一次開始，李雪建又換了個演法，先前他說前半句臺詞時，視線並沒有聚焦到徐容身上，但是這一次，他的節奏稍微加快了一點，而從“我”字開始，就轉過了頭。
徐容端坐著身子，盯著李雪建臉上那漆黑的墨鏡，他有種感覺，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眯縫著盯著自己。
不由自主的，他竟然生出一點侷促，道：“因為，因為馮先生運氣好，命好。”
話一出口，徐容就心道，壞了。
他又說錯了詞。
李雪建似乎對他的失誤不滿，神情中的笑意淡去，但卻並未停下來，語氣稍微放緩：“我問你啊，窮人最缺什麼？”
徐容此時仍未聽到高熙熙喊停，仍只能繼續演下去，聽到李雪建的詞，彷彿臺詞燙嘴似的立刻答道：“窮人為了填飽肚子，當然最缺錢了，缺錢。”
“我剛出道的時候，我的師父也問我一個同樣的問題，你猜我是怎麼回答的？”
“馮先生，丁力不敢亂猜了，還望馮先生指教。”
“兩個字，野心。”
你特麼是魔鬼吧？
徐容看著李雪建說出“野心”兩個字時，嘴角下壓，牙口瞬間咬合，露出一閃而過的狠勁兒，心裡防線差點崩潰，剛才的那一幕比上午看師兄黃小明皺眉更具衝擊力，也更令他震撼。
他第一次發現，狠勁兒竟然還能這麼演？
關鍵是嘴角下壓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縱然看過李雪建的示範，他此時也做不出那個表情。
高熙熙腹稿開拍前早就打好了，打算著只要一喊“卡”，就立刻開噴，年輕人不要覺得背後有人就不把人放眼裡，上午徐容那個不屑的表情，讓他膩歪了半天，加了個荷包蛋的午飯吃著都不香了。
可是拍完了，他半天沒吭聲，徐容說話時那忐忑的眼神，弱弱的語氣，好像...確實比他那位師兄強了不少。
等又看了一遍回放，他心裡頭的氣兒消了不少，咳了兩聲之後，才道：“過。”
徐容上頭了，他感覺剛才那一條被李雪建給碾成了渣，聽到高熙熙喊過，忙起身走了過去，懇求道：“導演，可不可以再來一次？真的，就一次。”
高熙熙奇怪地看著他，心中剛剛消去的不滿再次蔓延出來，硬著聲道：“為什麼？”
徐容乾巴巴地笑了一聲，道：“我，我失誤了。”
“啥意思？”
“就是，情緒上沒完全到位，導演，再來一條我一定可以演的更好。”
高熙熙見他臉色坦誠，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後，才轉頭看向場中的李雪建：“李老師，保一條？”
“成，保一條。”
當徐容走向李雪建的時候，手在半空中虛點了下。
拍完之後，他仔細思考了一下，第一句臺詞的失誤反而是歪打正著，丁力面對偶像馮敬堯的提問，緊張、侷促在所難免。
但他確實是失誤了，丁力本身是個有野心的人，但是他沒把這點表達出來。
而李雪建的話，既點醒了丁力，也點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