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思而不得的汲冢書,如今在經錦袱包裹後,就這麼靜靜躺在秘書省丁字藏書庫書架上。
呂尚目光若有若無的瞥過書架,之後轉向一眾屬官,道:“各位,錐在囊中的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你們自己不破囊而出,日後可別說本官無識人之明,屈就了各位。”
此時的呂尚,雖為正七品秘書郎,但所有人都知道,七品僅是他的起點,誰也不會認為呂尚會止步於正七品官位。若非呂尚年紀太輕,初入仕途的他,甚至能直接外放做一郡太守。
連他那個毫無眼色,在君前無狀的叔祖呂道貴,都做了濟南太守。似呂尚這樣年輕外戚,就是不得楊堅重用,也不會被天家閒置,他的正七品秘書郎固然清貴,也僅僅是過度而已。
眾官屬都清楚,如能得呂尚青眼,乃至引為心腹,有呂尚在後面提攜,不說是一步登天,卻也能在仕途上邁進一大步。
“怎麼?就沒有人要錐破於囊嗎?”
見眾屬官還在遲疑,呂尚語氣難免有些失望。他還以為能在這些屬官中,拾遺到一個人才。若確有真本事,他便能把公務全都推出去,為屬官們加加擔子。
如此一來,屬官們看到了上升的機會,他也有閒餘時間在秘書省讀書,兩全其美,是謂共贏。
“詩賦兩萬八千九百卷,圖贊三千七百一十二卷,汲冢書六千七百二十四卷。”
最後,正字官房子安見同僚無言,只得發聲。
“好,”
見終於有人敢回話,呂尚大笑,指著房子安,率直道:“你不錯,敢為人先,就憑著這一點,我就有些喜歡你了。”
“不過,只知道庫內藏書多少卷,可證明不了你的本事,這樣吧,我再考考你,如果你確有才具,入了我的眼,不說保你榮華富貴,但給你擢升一級兩級的,還是可以辦到的。”
房子安肅然道:“請大人示下,”
呂尚上下打量了一下房子安,輕聲道:“你姓房?”
房子安道:“齊州臨淄房氏,名子安,字孝明。”
“房孝明,”
呂尚點頭後,又想到房子安說是齊州臨淄房氏,新舊唐書上那位號稱房謀杜斷的房玄齡,似乎也是出身齊州臨淄。
呂尚問道:“我聽聞北魏時齊州有個主簿叫房熊,為官頗有清名,為人又至孝至忠,是個豪爽英邁內孝勇猛之人,你與房熊公是何關係?”
房子安低頭道:“是下官族兄,”
呂尚看房子安的目光略有奇異,房熊是房玄齡祖父,如此來看,房子安竟比房玄齡長兩輩。
南北亂世就是這樣,也許某個看著不起眼的小吏,細究其家族譜,就能在族譜上找到幾個名留青史的族人。
“原來是家學淵源!”
“我也不難為你,你說汲冢書有六千七百二十四卷,你應該知道何為汲冢書,更該知道汲冢書的來歷,我想問問汲冢書上有三代紀事,你可否告訴我,夏有幾卷,商有幾卷,周幾卷?對這個問題,房子安不假思索道:“夏有五十四卷,商有三百八十卷,周有六千二百九十卷。”
顯然這位正字官早已成算在胸,對丁字型檔各藏書品類都如數家珍。
呂尚緊接著問道:“那為何夏只有五十四卷,商卻有三百八十卷,周則有六千二百九十卷?”
房子安回道:“夏商周三朝,雖並稱三代,然夏商久遠,常有怪力亂神之說,唯宗周八百年傳承有序,有據可查,所以汲冢書收錄的夏商事蹟,多為臆測,真正經得起考據的,還是宗周紀事。”
呂尚笑眯眯道:“你說夏商有怪力亂神,難道宗周就沒鬼神了嗎?”
“宗周自然也是有的,只是與夏崇信天命,認為天是百神之長,商崇尚鬼神,認為鬼神支配一切不同,宗周雖承認天命、天神存在,但認為天命是一種有意識、有道德、有規律的存在。”
房子安解釋道:“這使鬼神對人間事務的干預和影響被削弱,周人對鬼神依賴和恐懼遠遠低於夏商,所以有昭王南征、穆天子西遊的奇聞。”
昭王者,穆天子之父,傳說他南巡時,到達了南方荊楚之地,在渡過漢水後,遭遇了一些怪異之事,最終死在了南巡途中,也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天子。
雖然都說天子有百靈庇佑,等閒妖魔傷之不得。但真要遇到大妖巨魔,天子百靈也就無用了。
就像獅駝國一樣,獅駝國在西牛賀洲號稱是天朝國,雖沒像中華一般稱天朝上國。可獅駝國國力強盛,時常逼迫周邊如朱紫、比丘之類的邦國朝貢,自居上國。
只是在金翅大鵬鳥盯上獅駝國後,任他國力再盛,滿國百姓仍要被這位佛舅生吞活剝。
由此可見,閻浮世界的天子百靈固然非凡,卻並不能讓天子真的免受神通法力的戕害。
呂尚終究問出了他最想問的問題:“你能說說汲冢書中,關於昭王南征、穆天子西遊部分有幾卷?”
房子安回道:“有一百二十一卷,其中南征三十一卷,西遊九十卷,”
呂尚面色一動,追問道:“我讓你現在就把這些汲冢書找出來,你能辦到嗎?”
房子安果斷道:“能,”
“那你把它們給我找出來,我現在就要看到它們。”
呂尚說罷,竟轉身面向文昌帝君畫像,不再看眾屬官。
“諾,”
房子安躬身一拜後,亦不再猶豫,快步走入架閣之間,來回走動,嫻熟的挑出一卷卷竹簡。
房子安這人確有能力,他在秘書省做了多年的正字,每日接觸各種藏書,時時都要清理、查核、整飭、歸位,不知不覺就將這些藏書條陳目錄記入心底,儼然成了個活目錄。
所以在呂尚這個新任秘書郎有意考校屬官時,不甘心一直泯然眾人矣的他,拋下一直引為至理的明哲保身之道,終做那個先出頭的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