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真有趣。”
陳黃皮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道童答:“我叫百腸,個十百千的百,蕩氣迴腸的腸。”
“這名字可真難聽。”
陳黃皮指尖穿過這小道童的腦袋,做撫摸狀,好奇的道:“你不怕我殺紅了眼,連你也一起殺了嗎?”
小道童怔住,認真的道:“你殺不了我,因為我早就死了。”
“你是仙人,你有實體。”
“曾經也有仙人試圖殺了我,可他們做不到。”
“真是個好孩子。”
陳黃皮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很乖,而且從不說謊,別人都叫我誠實小郎君,將心比心,我實在是信不過你。”
“將心比心,你不應該更加相信我嗎?”
小道童不解的看著陳黃皮。
這誠實小郎君,好像一點都不誠實。
“等我宰了你師父,便會相信你了。”
陳黃皮笑著道:“去,前面帶路,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上品葫蘆觀究竟是不是百轉千回,蕩氣迴腸。”
小道童沉默了。
不知道為什麼,它忽然有些恐懼。
眼前這人很怪,說不出的古怪。
明明只是仙人之境,卻好似一副想殺誰就殺誰的架勢。
不過,它只猶豫了一剎,便往前一招手:“請跟我來。”
小道童在前面帶路。
而金角銀角則焦躁不安的發出低吼。
金角道:“黃皮爹,這死小孩嘴裡沒半句實話,身上更是連半點氣息都不存在,要是使壞坑咱們可怎麼辦?”
“就是啊黃皮爹,不如把它給宰了好了。”
銀角咔嚓啃斷一根大腿骨,囫圇的嚥進肚子裡,吃東西的感覺真好啊,以前在藏經閣看大門過的是什麼苦日子。
還是跟著黃皮爹好,有吃有喝,還不用動腦子。
“放心,我心裡有數。”
陳黃皮拍了拍金角的腦袋,對銀角嫌棄的道:“那骨頭的精氣都被吸乾了,你吃了都不如吃土來的實在,好歹還能榨出點滋味。”
“那我試試。”
銀角說著,就伸出舌頭在地上一舔,捲起大片塵土送入嘴中。
別說,滋味確實還可以。
啃骨頭都不覺得噎得慌了。
就這樣,陳黃皮和金角銀角在那小道童的帶領下,在這錯落有致的一十九座上品葫蘆觀裡穿行而過。
而銀角也連吃帶拿。
這一十九座上品葫蘆觀,確實如那小道童所說的一樣。
每一座道觀裡都有著一具仙人屍體。
有的持盤坐狀,有的則向著殿外爬去,總之各種姿勢的都有。
唯一相同的就是。
這些仙人的天靈蓋都被掀開了。
有東西從裡面鑽了出來。
陳黃皮問:“那些仙人都是怎麼死的?”
小道童道:“是師父殺的他們,天地異變的時候,師父身上的皮像是活物一樣有了意識,師父很恐懼,便修了尸解之法,誰知成了個邪異。”
“從那人皮裡鑽出來的師父,渾身血淋漓的,所有人都怕他。”
“就沒人想跑嗎?”
陳黃皮很好奇,那個存在不過是仙人化作的邪異,就算變成邪異以後更加可怕,可畢竟這裡還有十八個仙人。
打不過難道還跑不出去?
小道童幽幽的道:“出不去,誰都出不去,天地異變,整個上品葫蘆觀都被師父他們以丹田世界納入其中,為的就是渡過這場大劫。”
“而師父成了邪異以後,披上人皮,表現的和尋常一樣,大家都以為他好了,以為他找到了擺脫變成邪異的辦法。”
“或者說,只能這樣想,因為丹田世界糾纏在一起,就如同那葫蘆藤一樣,根本分不開。”
“雖說有仙人提防,可師父起初並不作惡。”
“直到天降灰霧。”
“丹田世界被灰霧侵染,白天升入天上不顯於世,夜晚則降至大地,等著如你這樣的人上門。”
隨著這小道童的描述。
陳黃皮大概知道了對方口中講述的事情。
這小道童的師父在即將化作邪異的時候,修了什麼尸解之法,然後披上自己的人皮,不知為何並未開始吃人。
可到了灰霧出現,一切都變了。
所有的道人都被那個東西吸乾了一身靈氣。
十八位仙人更是難逃厄運。
被其寄生,從內到外、一個接一個的吃幹抹淨。
不過,這也只是小道童的一面之詞。
陳黃皮只當做是故事來聽。
“那些人死的慘不慘?”
“為何如此問。”
“因為我還有一個朋友叫黃二,它最喜歡用火燒修士,若是你們上品葫蘆觀的道人死的慘,我想著回頭與它說起的時候,也能多些談資。”
“很慘……”
小道童走在前面,眼神有些退縮之意。
它越來越害怕身後的這人了。
怎麼感覺,比師父都要更加邪門。
這不是那種故意為之,裝出來的邪門。
而是好似對方腦子裡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才這樣說。
偏偏說了以後,還不覺得自己說的這話有多麼駭人。
突然……
一隻手掌搭在了這小道童的肩膀上。
“前面就是你師父閉關的地方,怎麼,你退縮,你害怕了?”
小道童感受著肩膀上並不存在的接觸,僵硬的扭過頭,勉強對陳黃皮笑道:“畢竟是我師父,而且它化作邪異吃了那麼多仙人,我當然害怕。”
陳黃皮眉心的邪眼眨了眨,笑呵呵的道:“是啊,換做我是你,我肯定也怕,好在我長大了,十六七歲了。”
“長大了就不害怕了嗎,那我也要快快長大。”
“不,長大以後和不害怕沒什麼關係。”
陳黃皮嗤笑道:“況且你長大作甚?你家裡也有皇位繼承嗎?”
他所謂的不怕這邪異。
是因為,他本就不是人,是邪異裡的皇帝。
什麼邪異有他更邪?
也就是心廟現在關上了,豪光放不出來,不然非讓那所謂的師父連邪異都做不成。
邪異有兩種。
一種是死後化作邪異。
另一種則是天地滋生的邪異。
豪光一轉,便會讓其回到生前模樣,該死的死,該回歸天地的迴歸天地。
豪光既是造化,也是刑罰。
小道童怔怔的看著陳黃皮。
距離師父閉關的道觀只有一門之隔,推開門就能進去。
可它卻有些畏懼,有些後悔。
後悔不該帶這人過來。
因為它有種莫名的直覺,局面現在掌握在這人手裡。
可仙人之境,憑什麼如此自信?
適時,金角抽動鼻子,有些忌憚的道:“黃皮爹,裡面有很濃的血腥味。”
“還有人在呼吸。”
銀角的四肢沒入地面,低吼道:“不止一個,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像是我和大哥以前對著黃泉尿尿衝出來的聲音。”
小道童道:“師父吃了很多人,那些人便納入了他的人皮裡,一呼一吸,便如潮水一般。”
說著,小道童有些異樣的打量著金角銀角。
只是這動靜,這邪異為何能聽得到?
它曾聽說黃泉陰土有一類生靈,名喚諦聽,能知世間一切事,是第一殿閻羅。
諦聽之子更是陰土大地的寵兒,奔逐黃泉,等從黃泉奔逐一圈,便能長大成年。
成年以後,諦聽之子的血脈便會完全激發。
實力更是直達真仙之境。
可仔細一看,這長著兩個腦袋,身上滿是金銀交錯紋路的邪異,倒是和傳說中的諦聽之子完全對不上。
諦聽之子神俊猙獰。
而這邪異,更像是兩個不同的個體硬生生拼在了一塊一樣。
有一半是邪異,另一半則是異類。
古怪詭異,難以說道。
陳黃皮看出了這小道童的疑惑,咧嘴一笑道:“別想了,它們就是諦聽之子。”
小道童身子一顫。
而陳黃皮卻懶得再和它廢話。
直接一腳踹開了這道觀的大門。
轟的一聲。
道觀大門瞬間爆開。
然後,入眼便是一片無比駭人的景象。
地面上到處都是流淌的鮮血。
那些鮮血炙熱無比,裡面隱隱有猙獰的面孔流轉。
陳黃皮順著鮮血看向過去。
便看到那些鮮血是從道觀的大殿裡滲出來的。
此刻,這大殿在不停的蠕動。
好似活物一般,發出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那聲音和銀角描繪的不一樣。
不是什麼尿液沖刷河流的嘩嘩聲。
而是無數張面孔,在那大殿內隨著血液流動,同時呼吸發出來的窸窣之聲。
這聲音,只有仔細傾聽自己呼吸的聲音才能注意到。
小道童臉色煞白。
陳黃皮道:“你師父就在裡面閉關是吧。”
“是……”
小道童面容煞白,但卻狠狠的說道:“我師父如今在緊要關頭,根本無心顧及外界之事,以你的力量足以將他打殺。”
“只是卻要小心這地上的血液。”
“這東西,沾染不得。”
“還有,那狐狸應當也在他體內,殺之便能將其取出來。”
但不等它話音落地。
陳黃皮便一腳踩在了那些血液上。
周圍的鮮血立馬沸騰,變得炙熱無比,那鮮血中的一張張猙獰的面孔,更像是被激怒一樣,裹挾著血液,向著陳黃皮撲了上來。
然而,所有的面孔剛到陳黃皮身邊。
便發出了痛苦的無聲哀嚎。
一朵朵赤紅的火焰,在這些面孔眉心燃燒爆開。
火焰一出,更像是烈火澆油一般蔓延開來。
這是赤邪的邪火。
陳黃皮如今心廟大成,論實力,就是真正的仙人。
黑夜之中,他更是以六陰神之軀顯化。
因此,這邪火在他手中,比之前要表現的強大許多。
再一跺腳。
一棵參天魔樹的虛影在他身後浮現。
那魔樹的樹冠遮天蔽日。
陰影直接籠罩了一十九座上品葫蘆觀。
咔嚓……
魔樹的樹冠裂開許多縫隙。
巨大的眼眸之中,倒影著一輪皎潔的明月虛影。
黑夜做眼眸,明月做瞳孔。
魔樹根鬚展開,立馬就將那些血液吸納化作養分。
地面變得無比干淨。
陳黃皮神色冷峻,金角銀角在身側猙獰咆哮。
當真有種說不出的威勢。
而那蠕動的道觀則猛地一縮。
下一秒!
這道觀的牆壁大門,一磚一瓦轟的一聲直接爆開。
一個彷彿被吹氣鼓脹起來的人皮便映入眼簾。
這人皮像是豬尿泡。
皮色呈現出暗黃色,透過表皮能看到裡面的血管脈絡,其內空蕩蕩的,有無數張面孔在其中游走晃盪。
這是一張完整的人皮。
人皮升空,其生前面孔的位置便挪移向下。
陳黃皮看到了一張已經完全看不出其生前模樣的猙獰面孔,因為這面孔同樣是撐開的。
只是雙眼緊閉,鼻孔,耳朵,嘴巴全都被縫死。
這就是那個迷惑,攝走了狐狸山神的邪異仙人。
其身上的氣息,陳黃皮記得很清楚。
“葫蘆葫蘆,牽腸掛肚。”
一個猙獰的聲音透過人皮嘴巴的位置傳了出來。
並有一雙血紅色的雙目,更是透過眼皮看著陳黃皮。
金角獰聲道:“黃皮爹,它體內有狐狸山神的氣息!”
而銀角則道:“不止,還有一個葫蘆。”
“葫蘆葫蘆,只進不出!”
“貪,嗔,痴!”
“煉葫蘆,煉葫蘆!”
那邪異瘋癲的大吼,透明的皮囊裡有著一個巨大的葫蘆在滴溜轉動,葫蘆的口開啟,有血海噴湧而出。
一種可怖的吸力,瞬間籠罩在了陳黃皮身上。
好似要將他直接收進葫蘆之中,煉成這葫蘆的一部分。
再看金角銀角。
這兩個東西驚恐的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在變的輕飄飄的。
好似要化作另一種東西一樣。
“定!”
陳黃皮指尖代表現在的黑環轉動,時間的能力將周圍的一切都定住。
不是仙人,便必然無法擺脫這種能力的影響。
那人皮套著葫蘆的邪異仙人不受影響。
那小道童同樣如此。
陳黃皮雙目冷漠,也無心與這邪異廢話,伸手一招,洞虛神劍便瞬間出現在他手中。
他做了一個拔劍的姿勢。
萬劍閣的秘術,以道基鑄命劍之法,他還未曾施展過。
正好試一試其威力。
陳黃皮的雙目之中,所有的光彩全都隱沒。
他的氣息更是瘋狂的收斂。
隨後,便是一道銳利無比,鋥的拔劍出鞘聲響起。
劍光一閃!!!
那人皮當場被斬開!
緊接著,血海如同懸天之河一樣,瞬間奔湧落下。
一個渾身血淋林,沒有面板的東西抱著巨大的黃皮葫蘆,怨恨無比的看了陳黃皮一眼,隨後一頭扎進這群山之中。
轟隆隆!!!!
地動山搖!!
一十九座上品葫蘆觀在這一刻全都動了起來。
或者說,是那座山動了起來。
一十九座上品葫蘆觀,竟是坐落在那仙人屍骸化作的大山之中。
而就在這時。
那小道童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陳黃皮身後,雙手往前一探,按在了他的頭頂。
它用力一抓,試圖撕開頭皮毛髮。
就像曾經做的那樣。
然而,紋絲不動……
“鬧夠了嗎?”
小道童瞳孔一縮,立馬就要遁走。
但緊接著,一隻有力的手掌卻死死的按住了它的腦袋。
陳黃皮扭過頭,冷冷的,道:“終於肯露出真身了,上品葫蘆是吧,法寶化作的邪異器靈,當真以為你那點遮掩之法,能騙的過我的眼睛?”
那小道童,或者說名叫百腸的上品葫蘆器靈。
它臉色鐵青,瘋狂的試圖掙扎,化作不存在的虛影。
可不知為何。
被眼前這人眉心的眼睛看著,它竟無法做到曾經輕而易舉的事。
陳黃皮咧嘴一笑,道:“哦,忘了告訴你了,我的邪眼除了能看破虛妄,還可以控制一切有實體的東西。”
“還有,你說謊的水平不行。”
“不像我,騙人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