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晨風猶帶寒意,像個小混混似的在京城東門外黑壓壓的軍陣間亂竄,一會兒掀掀這個士兵的衣角,一會兒扯扯那面旌旗的邊幅,獵獵作響得好不熱鬧。
景帝一身玄色龍紋常服立在風中,正親自為奔赴東關的將士送行。
他提高嗓音說著鼓舞軍心的話,每個字都咬得極重,彷彿要借風勢灌入每個士卒的耳中。
“大景的勇士們!”這一聲斷喝劈開長風,竟將旗幡捲動之聲都壓了下去。
“爾等今日披甲執銳,非為攻城略地之私慾,實為護我社稷安泰保我百姓安居!朕聞東明鐵騎欲犯我邊關——”
他的拳頭重重砸在高臺的欄杆上,“此等行徑,天理難容!”
“大景的泥土裡埋著你們祖輩的骨血,飄著你們妻兒炊煙的味道!”
一位年輕士兵的槍穗微微顫動,景帝大步上前按住他的肩甲:“你們怕嗎?朕當年隨先帝出征時,手心也盡是冷汗。但記住——”
他猛然轉身指向城門,“京城有等你們歸來的沽酒翁,家中有盼父凱旋的垂髫小兒!”
他從侍從手中接過酒碗高舉過頂,然後一口飲下,烈酒入喉時喉結滾動,摔碗於高臺上聲如驚雷。
“朕在此立誓:此次破敵,凡傷殘者終身食祿,戰歿者子女由少府撫育!若違此誓,猶如此碗!”
就在景帝話音剛落時,狂風驟起,萬千槍矛同時頓地,士兵們山呼海嘯般的高呼震落了枝頭的積雪。
景帝講得激情昂揚,事實上他內心正在瘋狂吐槽:“東明帝國那群蠻子是不是吃錯藥了?竟然要來大景‘烤全羊’,當大景是燒烤嗎?!”
年近七旬的老元帥李建勇端坐馬上,手提長槍,看上去精神抖擻,老當益壯。但他的鎏金鎧甲下露出花白的鬍鬚,正在隨風飄揚,那深陷的眼窩裡也藏著歲月留下的痕跡。
面對東明帝國大軍壓境,景帝愁眉不展,親自做完出征動員後,上前緊緊拉住李建勇戰馬的韁繩。
他仰頭滿懷期待的望著老元帥,“東明賊子來勢洶洶,朕夜不能寐。”
其實何止夜不能寐,東明帝國要來大景“烤全羊”的訊息傳來,他連最心心念唸的茹妃宮裡都再沒去過。
景帝聲音又抬高了幾分,繼續為李建勇元帥打雞血。
“當年老元帥鎮守東關三十載,東明帝國鐵騎何曾敢越雷池半步?那些蠻子怕的就是將軍這杆烏金槍啊!”
李建勇在馬上微微欠身,鎧甲發出鏗鏘之聲:“陛下謬讚了。老臣這把老骨頭,承蒙聖恩才能再效犬馬之勞。”
李建勇對上次前景帝替換他之事其實並無怨言,畢竟他年齡那麼大了,回京含飴弄孫,享清福也是在情理之中。
這次被新景帝重新啟用,他還頗感高興,覺得是新景帝在器重他。
畢竟,他任東關元帥的幾十載中,東明帝國除了少兵襲擾進攻,確實沒什麼大的動作。
但他不知道的是,東明帝國作為這片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這麼多年之所以沒大肆攻打大景,不是因為李建勇有多會帶兵打仗,而是因為戰爭本身是需要成本的。
而這次東明帝國不惜集結三十萬大軍對大景勢在必得,是因為東明帝國情報司大都督傳回的情報——
前景帝被莫名其妙炸死,大景改朝換代,新帝剛剛登基,根基不穩,蒼州王又舉旗謀反,大景內亂嚴重。
此時攻打大景,東明帝國將付出最低的成本。
如此絕佳的時機,東明帝國的國君又如何會不心動?
景帝從李忠心手中接過金樽,親自遞到老元帥手中:“這一杯,祝老元帥旗開得勝!有老元帥在,朕和大景的百姓就安心了。”
李建勇豪爽大笑,烏金槍猛地頓地,發出“砰!”的一聲。
“陛下放心!東明賊子想烤‘烤全羊’,那要問過老臣這杆槍答不答應!”
言罷,李建勇元帥振臂一呼:“三軍聽令!開拔!”
老將軍心裡門兒清,陛下這話說得漂亮,但他真要是敗了,怕是連御膳房的剩飯都蹭不上。
旌旗招展,鐵甲鏗鏘。
大軍如黑色洪流般向東湧去,景帝佇立原地良久,看著李建勇元帥騎馬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許久後,他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暗自嘆了口氣:“哎!還是要再做打算。”
他突然轉身,臉上的憂色盡數化作了急切:“擺駕京兆府!”
景帝走上龍輦,御林軍迅速簇擁著龍輦穿過京城街道,不到半個時辰便抵達了京兆府衙門。
此時的京兆府門前新搭起三丈見方的比武擂臺,兩側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刃寒光閃閃,晃得景帝眼睛疼。
臺下一群勁裝打扮的武人正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兵部尚書曹格見到聖駕慌忙跪迎,景帝不等擺好儀仗便快步走到觀武臺,目光灼灼地盯著擂臺上一對正在交手的壯漢。
那兩個肌肉兄弟打得虎虎生風,景帝看得眼角直抽。這要是放在後宮,怕是連最結實的黃花梨木床都經不起他們一屁股坐的。
“可選出堪用之人了?”景帝低聲問身旁的京兆尹,內心瘋狂祈禱:“來個靠譜的吧!最好能一個打十個。”
京兆府的擂臺已經搭起,佈告亦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景帝知道,他必須以這種最不得已的方式,選出一個能力挽狂瀾的將才,一個足以抗衡東明鐵騎的領兵統領。
他在朝堂上點名的武將雖然都是前景帝的心腹,但不是沒有真才實學,就是因害怕東明帝國的強大而百般推辭。
有個真正的領兵之才沈道宏,又攜全家逃跑了。他只得哄著騙著讓年近七旬的老帥李建勇披甲上陣。
想到此,景帝在心中將前景帝狠狠地罵了一頓。
他罵他疑神疑鬼,不懂得任人唯賢,反而在朝堂上養了一群酒囊飯袋。現在烽火將至,害得他臨時抱佛腳,要透過擂臺比武的方式來選拔人才。
何等荒唐?
何等窘迫?
景帝閉上眼,彷彿聽見擂臺上拳風呼嘯、刀劍碰撞,而那每一招每一式,都在無聲地颳著他的臉面。
擂臺上拳來腳往,已過了七八對較量者,景帝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他左手輕撫茶盞邊緣,右手在膝頭無意識地叩擊,每一次搖頭都讓身旁的兵部尚書曹格和京兆尹的後背多滲出一層冷汗。
“唉——”又是一聲長嘆,景帝將身子往椅背靠去,“盡是些只會逞匹夫之勇的莽夫,要不然就是花拳繡腿,不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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