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才發現在底座上、那七個人形的東西高舉的雙臂後面,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李無相試著調整自己的角度,兩刻鐘之後,他終於那些東西看清楚了。
是竹紙。最初看到的時候李無相覺得是零零散散地放了幾迭,但再觀察之後發現其實是有規律的——左手邊的一迭最少,約莫只有十幾張,旁邊的稍多些,幾十張,再旁邊的更多些,約有兩三百張,而最右邊的一迭就不是散著的了,而是整整一刀,紙張的大小,顏色也都不同,該並不是同一批的紙。
他還在那刀紙的外面看了一條將其捆起來的一條桑麻紙,上面落有一個印信,一排小字——“德陽祿寶齋三一二三年四月十九制”。
這竹紙是在德陽城買來的?李無相出了口氣,忽然笑起來。他真是高看趙傀了,本以為趙傀還是有些什麼手段,能在幻境裡煉化出那麼厲害的東西的。要是沒猜錯……
他深吸一口氣,飛快伸出手去,一下子探向左側最薄的那一迭。
他的手掌、手腕、前臂的前端和後端一下子出現在了不同的方位,彷彿頃刻之間被整整齊齊地切斷了。但他的三根手指已經碰到了那迭紙,就立即猛地縮了回來——
整條右臂全露出了金纏子,其中的魂魄似乎也受了傷,全身鑽心地疼,他立即再次坐下調息,花了許久的功夫才慢慢長出一層薄且軟的皮。等那疼痛終於變得可以忍受,才去看落在地上的十幾張紙——
是跟趙奇之前用的一模一樣的竹紙,不過在底下,也有一條原先用來捆紙的桑麻紙,那上面也有一樣的印信,可落款的小字卻是“德陽祿雲齋二八零一年七月三十制”。
這些是三百二十二年前的了。
所以煉化竹紙根本就不需要什麼煉化?只要把尋常的紙張放在這裡面等時間就好?那這幾迭紙應該都是然山的歷代宗主放進來的,最後面的那一刀,該是趙傀放的了。
只剩下十幾張了,但是……趙奇那裡,之前至少還有百多張。
應該是趙傀走之前留給他的。李無相覺得那應該是叫他用來守著長生燈的。如果是因為別的,他就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向外看了看,正瞧見許仙人冷笑一聲,大喝——“正是找到了他藏身的老巢,這東西才會急!想要來個調虎離山引我走?哈,不管你有什麼神通,今天都逃不出我的掌心!去!快去!”
這人的脾氣倒是跟趙奇有點兒像,更像是趙奇和趙傀加在一起。
像老郭那樣的江湖客養不成這種脾氣,看來要麼是老郭口中那些隱世的家族裡的子弟,要麼就是哪個宗派的……會是附近那兩個三十六宗樓光派和天心派其中一個的弟子麼?見著趙奇走了,來打秋風?李無相就繼續盤坐著,從包裹裡取出筆和硃砂,先用腰間水囊裡的水潤了,又展開竹紙,打算開始為自己弄出來一副臟器。
但剛剛落筆,立即感覺到強大的阻力——他在陳家院子對付趙傀畫困字元、在薛家為自己畫心時,都能感覺到這種阻力。可此時在這裡,那種阻力變得極為強烈,筆尖一觸及紙面,立即感覺到壓力從四面八方而來,他還沒來得及提氣對抗,手已猛地一抖,整支筆就將紙給戳破了。
他心疼得嘶地吸了一口氣,完全理解趙傀之前的感受了。
於是他靜坐著,邊看外面的那群人忙碌,邊叫自己慢慢長出新的皮肉。
等這群人已將往石洞中施展手段當成了玩鬧,又玩鬧到都累了、因洞中的煙毒實在太嗆而撤到一邊暫時休息時,他又試著用殘磚敲了敲身下的土地,現身石窟內。
殘餘的煙毒叫他極不舒服,但他立縮到洞穴最深處的一塊石頭後面,將腰刀抽出,先把自己的胸口剖了,然後把刀擱在石頭上。
此時落筆,就完全能夠掌控了。真仙體道篇的功法執行時所需要的是五臟六腑——心肝脾肺腎、膽胃膀胱大小腸。得益於前世的工作經驗,他對這些臟器的樣子倒是一清二楚。
他先畫好了肝、脾、肺,正要提筆再畫腎臟,就聽著外面一個人笑著說:“你們這就累了?歇久了許仙人可要發火!等我撒泡尿把這洞裡的火毒澆一澆,再叫那個妖魔混個水飽兒,咱們再繼續幹活嘛!”
這人邊說話邊走到洞口前,就要解腰帶。
這時不遠處另一個人低聲罵:“有個雞兒的妖魔,我看就是許仙人看岔了,又不想下臉,非要咱們在這裡做苦工!”
洞口那人邊解腰帶邊轉臉笑:“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三十六宗派的功法都到手一半了,做點苦工有什麼?我倒是覺得挺有趣,哈——”
他轉過臉,於是正瞧見洞穴深處一個敞開了的胸口。又是一愣,蒼白的觸鬚已裹著刀柄嗡的一聲飛了過來,人頭飛落在地。
李無相將刀收回,繼續畫他的符。外面寂靜了片刻的功夫,他就將肺、膽、胃都畫好了。等許仙人又許諾了黃芽丹五顆,他就把胸口重新推上去,片刻之後,只剩下淺淺的一條傷疤。
此時他的身上還有不少傷疤,全是在幻境里弄出來的。因為趙傀留下的香火願力已耗去了大半,他不想將剩下的全用在叫自己變得美觀一點這方面,可以等往後慢慢滋養。
接下來,他要解決眼前的事,尤其是許仙人。
此人知道然山的幻境就在自己手上了,最好的辦法是叫他永遠閉嘴。但他的訊息必然有其他來源,這事兒總會很快傳出去,麻煩依舊會找上來。
所以他還得像外邪許諾一份安全保障那樣,給自己找到另外一份保底——這事兒,就得從殺人開始了。
兩章並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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