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捧著一個沁血的包裹,裡面裝著鄭然的頭顱:“顏如玉得了兵符,說只要桑落安好。一切都能如孔嬤嬤所願。”
莫星河眼神一寒:“顏如玉心思狡詐,未必可信。”
昭懿公主凝視遠方沉吟片刻:“桑落不能動,不代表別人不可以。你去將那個老內官的手指切下一根,給他送過去。讓他聽話一些,否則,桑落就是下一個。”
“是!”黑衣人得令而去。
莫星河站在一旁:“京畿大營那邊,明日就該動了。我們的人已經就位,只等義母一聲令下,即可殺了唐伯庸。”
“很好。”昭懿公主笑著點頭,“那就等明日。”
次日清晨。
“喔噢喔——”
比前兩日更加尖銳、更加清晰、彷彿就在枕邊炸響的雞鳴聲,將昭懿公主從淺眠中徹底驚醒!
這一次,她聽得真真切切!絕非幻覺!也絕非院牆之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脊背!
“搜!給我搜!把這院子翻過來!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隻打鳴的畜生找出來!”她厲聲嘶吼,聲音因為驚怒而微微變調。
莫星河想說什麼,卻被她少眠又赤紅的眼睛震懾住。只得下令,讓人仔細搜尋每一個角落。花圃被翻起,假山被搬開,水缸被傾倒,甚至連房梁瓦片都被仔細檢查。
然而,一無所獲。
一名負責清理桑落帶來活物的黑衣人被拖到昭懿公主面前,面無人色地磕頭:“公主明鑑!桑落帶的那四隻雞兩隻兔都處理乾淨了!絕無活口!院中其他活物也早已清理,絕無遺漏啊!”
昭懿公主的心沉了下去,那股寒意越發濃重。
“那些雞的屍體呢?”
“就、就在後門旁邊的角落裡。”
這幾日要辦大事,院中清掃不敢擅自丟出門,以免惹人注意。
昭懿公主拖著長長的衣袍,走路竟有些踉蹌。莫星河連忙扶住她,走到堆放雞兔屍體的角落。
沒有活物。
一個沒有腦袋,一個被剖開了胸腹,一個斷了翅膀,最後一隻被莫星河剁成了泥。
雞毛、兔毛,裹滿了血、內臟和泥,散發著惡臭。
都死了。
那這兩日她聽見的雞鳴……到底是什麼?
就在這時,一名黑衣人疾步奔來,跪在地上:“昨日太妃讓於正德撫軍,下令顏如玉一人進京覲見,於正德被綁在軍營中,顏如玉率領兩千騎兵剛剛入了城!”
好!
昭懿公主心中大喜!也顧不得那雞鳴聲了,快步再次登上閣樓。
等了一陣,果然望見一隊玄甲騎兵,直直朝大將軍府奔去。
為首者,鮮衣怒馬,正是顏如玉。
又過了一陣。
一名黑衣人飛奔而來,低聲道:“太妃震怒!已命人急調京畿大營唐伯襄率領軍隊入城!說是要‘拱衛聖駕,以防不測’!”
“好!好!好!”昭懿公主連道三聲好,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和勝券在握的得意,取出一塊玉牌交給莫星河,“待唐伯庸帶著軍隊出了京畿大營,立刻斬殺!”
“是!”莫星河又道,“宮裡的人,也已經做好準備,只等義母下令。”
“宮裡不過是個娃娃,不急!”昭懿公主大步走下閣樓,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來人,把那套九龍四鳳的聖人褘衣取來。替我更衣梳妝!”
壓抑了十幾年的野心和即將到手的至尊權柄,讓她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什麼雞鳴,什麼不安,此刻都被這巨大的喜悅衝得煙消雲散!
華麗的褘衣被小心翼翼地捧出,金線織就的九龍四鳳在燭光下熠熠生輝,象徵著無上的尊榮。
銅鏡被捧到面前。
昭懿公主帶著志得意滿的笑容,坐在鏡前,君臨天下的威儀。
然而,當她的目光觸及鏡面——
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
鏡中映出的,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眉眼依舊精緻,可那光潔飽滿的額頭,不知何時長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皺紋。
身後替她梳頭的婢女,戰戰兢兢地攏著她的頭髮,忽地手中動作一頓,昭懿公主察覺了什麼,一把奪過自己的髮梢,這才發現,長髮裡竟裹著一綹一綹的銀絲!
顫抖的手指死死揪住一縷垂在肩頭的白髮,用力拉扯,彷彿要將其連根拔起!頭皮傳來劇痛。
“公主息怒!”婢女嚇得魂飛魄散,噗通跪倒在地。
莫星河聞訊快步進來:“義母,怎麼了?”
昭懿公主將白髮湊到他面前:“頭髮!我的頭髮!”
當年,她用十八個少年和魔星蘭煉製出了改容易面的藥,變成了一個佝僂的妖怪。
等了七年,忍辱負重七年!像鬼一樣守在皇陵裡七年!
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用被鮮血澆灌了七年的魔星蘭,加上十八個少女的天癸紅鉛,費盡千辛萬苦,才將自己的容貌恢復如初!
怎麼會變成這樣?
莫星河連忙握住她的手,輕聲勸慰:“義母,沒事的,只是最近您憂思過重,過幾日就好了。”
昭懿公主意識到莫星河似乎毫不吃驚,一把揪住莫星河的衣襟,拽到眼前,“你早就發現了?!”
“是,有幾日了。”莫星河不敢違抗,“幾根白髮而已。”
“而已?!”她怒極,揚手用力扇了莫星河一記耳光。
就在這時,“喔——喔喔——”
那該死的、如同詛咒般的雞鳴聲,再次清晰地在她耳邊響起!
徹骨的寒意爬上她的身軀。
雞鳴……白髮……皺紋……
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念頭鑽入她的腦海!
“桑落——”她怒喝道,“給我把那個賤人帶上來!”
沉重的鐵鏈拖過冰冷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
桑落被兩名黑衣人粗暴地拖拽著,扔在昭懿公主面前的地磚上。她身上的綠衣早已髒汙不堪,沾滿了塵土和乾涸的血跡,手腕腳踝被粗糙的鐵鐐磨破了皮,滲著血絲。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恐懼,挺直了脊背,抬起臉,迎向昭懿公主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
“賤人!”昭懿公主一步上前,幾欲抓住桑落,卻又想起上次被她下毒,尖銳的指甲停在桑落的眼前,“說!你對我做了什麼?”
桑落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這位昔日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公主,此刻披頭散髮,面容扭曲,狀若瘋婦。
看著她精心描畫的妝容也掩蓋不住從骨子裡透出的驚惶。
桑落甚至微微歪了歪頭,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笑意,只有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呵,”桑落輕輕開口,聲音因為乾渴而沙啞,卻異常清晰,“公主殿下,您不會才發現吧?”
她頓了頓,語氣平靜得可怕:
“我以為,以公主殿下的‘才智無雙’,早就知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