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醫官和仵作陪同官差前來,因著有聖上旨意,硬生生要求開棺驗屍。
禮王氣紅了臉,“人已入土為安,難不成你們還要將人挖出來嗎?你們這是做什麼!”
官差也沒想到。
只是對方動作這麼快,反倒更顯得事有蹊蹺。
“還請禮王體諒。”府尹笑著敷衍,態度卻沒有猶豫,“聖上有令,下官也只是奉命當差。”
京兆府尹這個位置,雖然容易得罪人,但幹得好前途無量。
這可不是誰都能勝任的職位。
眼下這差事是聖上特地命他辦的,他自然不會和稀泥。
顧懷寧在家中等了兩日,林蘇便回來了。
禮王妃是被禮王失手打死的,因為她懷了他人的孩子。
可強迫她的人是親兒子,禮王只能將怒火發洩到這個剛迎娶進門的妻子身上。
沒成想一屍兩命。
再其他的內幕,官府並未告知顧家人。
顧懷寧猜,這背後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禮王失手打死人,哪怕不報官也可草草將人下葬。
可他卻選擇將髒水潑到顧家,顯然是另有用意。
不過好在林蘇安全回來了,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為了不再碰見沈斂,翌日一早,顧懷寧便進了宮。
常氏雖不捨,卻也支援。
況且女兒不是不回來,只是幾日歸家一次罷了。
顧懷寧恢復了日日前去太醫院的日子,只是有些遺憾的是,魏家只是暫時沒有下文。
皇帝清楚小姑娘的行蹤,大致也猜到了用意。
幾日後沈斂進宮時,他也有意提醒。
“昨日十一送了信回京,有一封是給你的。”
兩兄弟感情一直深厚。
沈斂接了信,卻沒有去拆。
“今日是姑母生辰。”
短短一句話,叫皇帝又堵回了什麼話。
沈斂口中的姑母,自然指的是沈貴妃。
皇帝已經不記得沈貴妃生辰是何時了。
看著眼前從小未在生母身邊長大的兒子,他又有些愧疚。
“你晚些時候去見見她。”
白日裡出入後宮,多少有些太顯眼了。
沈斂應聲,心中也並不平靜。
沈貴妃是個很決絕的女人。
當年她放棄和皇帝的感情,也同樣決絕地放棄了將親生骨肉養大的機會。
她其實可以服個軟,靠著孩子重新在後宮站住腳跟的。
但她對感情死了心,不給自己一點後路。
沈斂有嚴氏疼愛,但他也從小便知曉。
自己是個被母親放棄的孩子。
沈貴妃是有自己的苦衷,但是個更愛自己的女人。
皇帝也清楚這一點。
這才看著眼前沉默的沈斂更加遺憾。
“你……”
皇帝皺眉打量了一瞬,這才察覺自己為何總覺得對方不對勁的原因。
“你臉上的傷還沒好嗎?”
那般清雋無雙的俊顏,當日被毀至那般境地,他是親眼見過的。
仔細算算時間,也有些時日了。
沈斂的傷其實差不多了。
只是他喜歡戴著面具。
“尚未。”
皇帝道:“太醫院有個聖顏膏,我叫人給你取來。”
沈斂心下動了動,“臣自己去。”
他之前便聽說過,顧懷寧今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太醫院中。
對方在躲他,他自然知曉。
可她也該知道,若他真要找她,哪怕她在皇宮也是避不開的。
皇帝聞言一頓,這才突然想起此事。
見對方這般主動,不用想也猜到了緣由。
“你。”他皺了皺眉。
景銘離京前皇帝答應過兒子要幫忙照顧顧懷寧,他這個做父皇的一言九鼎。
“少折騰了,留下替朕看看摺子。”
皇帝一頓,在才又道:“同朕用過晚膳後,你再去見你姑母。”
至於人家顧懷寧。
還是別打攪了。
好在沈斂今日並非一定要見她。
今日是沈貴妃生辰,他的情緒並不算太好。
入夜後,沈斂這才離開宣政殿。
冷宮離這邊有段距離,各宮門口已經點上燈。
橘紅的宮燈高懸,看似熱鬧,可誰又知曉獨守的黑夜有多漫長。
偌大的皇宮,只有冷宮外頭沒點燈。
這裡沒有人來。
宮中眾人只會覺得此地晦氣。
宮牆擋不住沈斂,沈貴妃也還未休息。
殿內燭火昏暗,透過半開的窗戶,他看見沈貴妃有些清瘦的身影。
從小到大,他其實隔著宮門同對方聊過幾句話,卻從未見過對方的面。
沈斂隨意踢開腳下碎石。
動靜傳到沈貴妃耳中,不一會便從屋內走了出來。
這麼多年,她也已經習慣了夜晚的黑暗。
沈斂戴著面具,叫人看不清樣貌和長相。
沈貴妃站在屋簷下,藉著月光遲疑了幾秒,才主動開了口。
“斂兒,是你嗎?”
她該是個瘋子。
瘋子不應這般正常同人說話。
但因著直覺,她並沒有在對方面前裝瘋賣傻。
沈斂心下幾度沉鬱,但因著她的開口,情緒還是平穩了下來。
“嗯。”
他淡淡應聲。
沈貴妃輕輕鬆了口氣。
只是兒子這般直接站在自己跟前,她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沉默幾瞬後,她終於再開口,“為何戴面具?”
“受傷毀容了。”沈斂答。
沈貴妃身在冷宮不問世事,想必也不會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兒子的回答果然讓她一愣,語氣中這才多了不少關心。
“如今怎樣了?可找太醫想過法子了?”
沈斂冷淡道,“男子的樣貌無所謂。”
沈貴妃想起了那晚的顧懷寧,搖了搖頭。
“怎會無所謂。那姑娘那般嬌豔,你若毀了容貌,可就配不上她了。”
能讓兒子親自帶到這兒來,自然是極在意的心上人。
沈斂足足怔了一瞬,這才確定自己剛剛沒聽錯。
“您見過她?”
他的樣貌遺傳了沈貴妃。
想當年,沈貴妃可是這京中第一美人。
能叫她誇一句嬌豔,大概也就只有顧懷寧了。
沈貴妃有些詫異,“是你將她帶來的,你忘了?”
沈斂不由有些心急。
“我受傷了,忘記了許多事。”
他看向生母,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從對方口中得知自己同顧懷寧之間的事。
沈貴妃聞言便皺了皺眉。
要說那晚之事,對那小姑娘而言,可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
“那晚發生了什麼?”沈斂追問。
沈貴妃確實沒得到什麼訊息。
若她知曉顧懷寧已同景銘定親,那她大概會猶豫。
但正因為不知,所以她才開口道出知曉的一切。
沈貴妃其實知道的也不多。
總共也就聽見沈斂在外頭冷聲斥責的那幾句。
但她知道兒子並非真的憤怒。
若真是如此,不必特地將姑娘帶進冷宮之中。
雖說她這冷清,卻也是頂頂安全的。
不過那姑娘瞧著並不清楚她的身份,且本來就有些不清醒。
她趴在門內聲聲哭求,而後驚嚇過度暈了過去。
面具下,沈斂的眉頭自始至終皺緊。
顧懷寧神志不清輕薄他,他佯裝憤怒將人丟進冷宮,而後小姑娘被嚇暈。
最後,德妃和皇帝趕到將人救走。
生母所敘述的內容很短,暴露出的資訊卻許多。
沈斂以前總覺得奇怪的地方,此刻終於又理順了邏輯。
依著自己對皇帝的瞭解,在不清楚他的身世前,怎會當真撮合他和顧懷寧。
而自己當晚的反應,應該是聖上想要的。
只是叫她受了極大的委屈。
“你同那姑娘如何了?”沈貴妃道,“那晚之事,也不知你時候是否同那姑娘解釋過。”
沈斂莫名地有些胸腔發緊。
並不太好受。
生母雖未描述地太詳細,但他仍想象出了當時的場景。
依照如今對方的反應。
大概也還不清楚自己同生母的關係。
沈斂忽然有些無語。
難怪顧懷寧對自己這般抗拒疏遠。
沈貴妃從他的沉默裡,隱隱猜出了答案。
她嘆了口氣,“看來那姑娘是不理你了。”
她自然能理解。
因為她自己也個能決絕放手的人。
“若你也忘了同她的一切,那便不要再執著了,對心愛之人死心並不容易。”沈貴妃勸。
她經歷過,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沈斂一直沉默著,直到此刻才重新出聲。
“自我重傷醒來,似乎每個人都在勸我,一切都過去了。”
一開始,他也只是想弄清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麼。
可如今甚至都只瞭解了這些,他便已經不願放手。
更何況是沒有忘記一切的那個自己呢?
“可我卻始終覺得,分明是勸我的人在自欺欺人。”
若真能這麼容易放手,又何至於那麼多人費心相勸?
從冷宮出來時,沈斂緩步去了程園。
裡頭的櫻花早就落盡了,就連地上,也瞧不見任何蹤影。
月色落在圓中,朦朧卻也寂寥。
那時的顧懷寧同他究竟做了什麼?
沈斂不禁有些走神,恍惚間好像看見了成片的櫻花結在枝頭,風兒一吹,粉色的花瓣片片吹落。
小姑娘在樹下,畫面美不勝收。
後來,她差點摔倒。
再後來,她吻了他。
而他也逐漸意亂情迷,一點一點接近失控。
沈斂倏然從腦海中的畫面回過了神。
他想起來了。
這並非他的想象。
這是他們之間真實發生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