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門上方一塊歪斜的牌匾,依稀可辨“慈雲寺”三個褪色的大字。
廟門虛掩,透出昏光。
古白示意春雨止步,上前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廟裡極暗,只有頂棚和窗縫漏下幾縷慘淡的光。
巨大的佛像金漆剝落,泥胎半陷陰影,空洞的眼窩俯視來者。
供桌朽爛,蛛網遍佈,香爐翻倒,冷灰散落。空氣裡浮塵可見。
死寂。
只有一種細微,持續的“嚓……嚓……嚓……”聲,像指甲刮木板。
循聲望去,佛像巨大的陰影下,一個穿著汙穢破爛僧袍的人影,背對他們,正用一把鏽刀,專注地颳著佛像腳趾上的泥胎,動作僵硬怪異,身體微晃。
“嚓……嚓……嚓……”聲音在死寂中刺耳。
“大,大師?”
春雨聲音發顫,抓緊古白胳膊。
刮擦聲驟停。
人影動作凝固,然後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扭過頭來。
一張枯槁的臉,皺紋深刻,眼窩深陷。
最駭人的是眼睛,渾濁發黃,瞳孔縮如針尖,閃著混亂又清醒的光。
嘴角不自然地咧開,露出殘缺黑牙,似笑非笑。
“嘻嘻,嘻嘻嘻。”
乾澀的笑聲擠出喉嚨。
“香,好香,是活人味?還是死人味?”
他死盯古白,針尖般的瞳孔彷彿要刺穿皮囊。
老和尚猛地丟開鏽刀,“哐當”一聲在死寂中炸響。
他手腳並用地爬起,動作扭曲,僧袍拖地,湊到古白麵前,貪婪地深嗅。
腐朽,甜膩和酸餿味撲面而來。
“唔,香!真香!”
他陶醉地晃頭,枯手絞著僧袍,“你不是人,不是人。嘻嘻…是客人!貴客!”
他猛地後退,臉上貪婪瞬間變作孩童般的委屈,指著佛像腳趾哭腔控訴:“它癢,癢死我了!我要給它撓癢癢!它舒服了,才肯給我寶貝!”
情緒癲狂,毫無邏輯。
古白不動聲色地將春雨護在身後,冷靜地開口:
“大師,晚輩古白,前來求取能遮掩氣息的方法。”
“方法?”
老和尚歪著頭,瞳孔裡瘋狂的光芒閃爍不定,似乎在努力回憶。
突然,他猛地一拍自己光禿汙穢的腦門,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驚得春雨一顫。
“哦,對對對!沉檀燼,老衲的寶貝!能蓋住…蓋住你們的味道!嘻嘻!”
他詭笑著,手舞足蹈,破爛僧袍隨之甩動。
他像陣風般竄到佛龕後,在那堆破爛裡瘋狂翻找,叮鈴哐啷響成一片,嘴裡唸唸有詞:
“在哪呢…寶貝,寶貝…知府老爺想搶…惡鬼也想偷…藏起來…”
最終,他抱著一個沾泥裂縫的粗陶罐,像抱嬰兒般蹭了蹭,小心翼翼走出來。
他神經質地左右張望,彷彿怕人偷聽,湊到古白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濃烈口臭和狂熱氣息:
“給你…可以給你一點…就一點,但你要幫老衲,幫老衲拿回另一件寶貝。”
他渾濁的眼睛裡突然爆發出驚人的貪婪與怨毒,與方才判若兩人。
“知府,是那個狗知府!他搶走了老衲的‘七寶錦斕袈裟’!那是佛祖賜的,是老衲的命!你幫老衲拿回來!拿回來!”
老和尚枯瘦如爪的手死死抓住古白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
“拿回來,老衲給你好多好多沉檀燼,幫你蓋得嚴嚴實實,誰也聞不到,誰也找不到你,嘻嘻。”
“不然…佛祖會生氣…會發癢…老衲就只好…只好去城裡…給城裡人…撓癢癢了。撓得他們…皮開肉綻,嘻嘻嘻!”
尖笑聲令人頭皮發麻。
說著,他用髒汙指甲,從破陶罐裡吝嗇地摳出米粒大小,散發濃烈甜膩腐朽氣的暗褐色香泥,小心放在一片汙穢碎瓦上,像獻寶般遞給古白,眼神裡滿是病態的期待與威脅:
“拿著,進城去,找到袈裟,帶回來!帶回來老衲給你更多,更多!嘻嘻嘻…記住,佛祖看著你,老衲…也看著你。”
古白沉默地拿起碎瓦,指尖傳來香泥粘膩冰涼的觸感。
避開老和尚令人不適的目光,他只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
聲音平靜無波。
“嘻嘻,知道就好。”
老和尚抱著破陶罐縮回佛像陰影,重新拿起鏽刀,神經質地刮擦泥胎。
“嚓……嚓……嚓……”
彷彿一切未曾發生,只留下甜膩腐朽的氣味和若有若無的低語在廟中迴盪。
古白拉著幾乎癱軟的春雨,迅速退出這座噩夢般的野廟。
春雨臉色慘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古白大哥,那和尚他…他是瘋子,是怪物!”
古白望向黃雲城的方向,緩慢點了一下頭。
他頓了頓,語氣沉凝:
“剛才,我動了強搶的念頭,可直覺告訴我,動手,必死。”
意識到氣氛有些過於緊張,古白伸手把春雨樓過來,揉了揉她的兔耳朵,輕鬆的說道:
“行了,先進城填飽肚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