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渾濁的雙眼盯著酒罈,手指微微顫抖,最終卻沒有去拿。他緩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清明:“你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你和那個女娃娃是一起的?”
傅長生心頭一震,急忙追問:“前輩見過一個受傷的女子?她叫傅永玄,是我女兒!”
老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顫巍巍地站起身,走到牆角一堆雜物前翻找。片刻後,他取出一塊染血的布條,上面繡著一個精緻的“玄”字。
“這是永玄的!”傅長生一把接過布條,聲音微微發顫,“她在哪?”
老者搖搖頭,聲音沙啞:“半年前,我在南區邊緣見過她。那丫頭受了重傷,被城主府的衛兵帶走了。”
“城主府?!”巫靈兒驚撥出聲,“那不是禁地嗎?”
老者冷笑一聲:“在這鬼地方,城主想抓誰就抓誰。”他指了指窗外那座高聳的黑色金字塔,“所有失蹤的人,最後都進了那裡。”
傅長生握緊布條,眼中寒光閃爍:“前輩可知城主為何抓人?”
老者沉默片刻,突然壓低聲音:“你們可知道這天運城的來歷?”
見二人搖頭,老者繼續說道:“千年之前,此地本是一座普通城池。直到有一天,天降隕石,砸在城南,形成了那座黑色金字塔。當時的城主進入探查,出來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變成哪樣?”巫靈兒緊張地問。
“不老,不死,不滅。”老者一字一頓地說,“但也失去了人性。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從城中挑選修士,吸取他們的精血和修為。”
傅長生眉頭緊鎖:“前輩如何知道這些?”
老者苦笑一聲,緩緩捲起袖子。只見他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詭異的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
“因為我曾是城主的‘客人’。”老者聲音嘶啞,“百多年前,我被抓進金字塔,親眼目睹了那些慘狀。僥倖逃脫後,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傅長生心中一動:“前輩既能逃出來,說明金字塔並非無懈可擊。”
老者搖搖頭:“那次是因為城主正在閉關的關鍵時刻,守衛鬆懈。現在……”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些巡邏的衛兵,比從前多了十倍不止。”
傅長生沉思片刻,突然問道:“前輩精通符道,可有什麼辦法能潛入金字塔?”
老者盯著傅長生看了許久,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殘缺的黃牙:“小子,你膽子不小。”他踉蹌著走到牆邊,撕下一張泛黃的符紙,“這是我這些年來研究出的‘隱息符’,雖然因為沒有靈力無法真正使用,但原理是對的。”
傅長生接過符紙,仔細端詳。這符紋路奇特,與尋常隱身符大不相同,竟是將人體氣息完全轉化為另一種形態。
“妙!”傅長生忍不住讚歎,“這構思簡直……”
“別高興太早。”老者潑了盆冷水,“就算你能隱身進去,也救不出人。金字塔內部自成空間,機關重重。更可怕的是……”他壓低聲音,“城主已經不能算人了,他感知世界的方式和我們完全不同。”
巫靈兒緊張地抓住傅長生的袖子:“傅前輩,這太危險了!”
傅長生卻神色堅定:“多謝前輩指點。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
老者盯著傅長生看了許久,突然長嘆一聲:“罷了,看在這些酒的份上……”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漆黑的令牌,“這是當年我從金字塔裡帶出來的,或許對你有用。”
令牌入手冰涼,上面刻著一個詭異的眼睛圖案。傅長生剛觸碰到,就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順著手臂蔓延。
“記住,”老者嚴肅地說,“如果在裡面看到什麼……不合常理的東西,不要相信你的眼睛,更不要相信你的神識。”
當夜,傅長生和巫靈兒回到藥園別院,開始制定計劃。
“明日我去探查金字塔外圍,”傅長生沉聲道,“靈兒,你留在藥園,隨時準備接應。”
巫靈兒急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傅長生搖頭:“太危險。”
巫靈兒還想再說什麼,但看到傅長生堅決的眼神,最終只能含淚點頭。
翌日夜晚。
傅長生換上一身灰色布衣,將氣息收斂到極致,悄然向南區潛行。
隨著靠近金字塔,周圍的建築越來越少,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臭味,令人作嘔。
金字塔外圍是一圈高牆,每隔十步就有一名全副武裝的衛兵站崗。這些衛兵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彷彿沒有靈魂的傀儡。
傅長生躲在暗處觀察許久,終於發現一個規律——每隔一個時辰,會有一隊衛兵從側門進出換崗,而換崗時會有短暫的空隙。
他耐心等待時機,在下一隊衛兵換崗的瞬間,啟用了老者給的隱息符,身形如鬼魅般閃入側門。
金字塔內部比想象中還要詭異。通道呈螺旋狀向下延伸,牆壁上鑲嵌著發光的綠色晶體,照亮了刻滿符文的石壁。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隱約還能聽到深處傳來的淒厲慘叫。
傅長生屏息凝神,沿著通道小心前進。越往下走,溫度越低,撥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成霜。
突然,前方傳來腳步聲。傅長生迅速貼牆隱蔽,只見兩個黑袍人拖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修士走過。那修士四肢無力下垂,臉上卻帶著詭異的微笑,彷彿沉浸在美夢中。
等黑袍人走遠,傅長生繼續深入。通道盡頭是一扇巨大的石門,上面刻滿了扭曲的人臉浮雕。那些浮雕栩栩如生,表情痛苦不堪,彷彿在無聲地尖叫。
傅長生取出老者給的黑色令牌,猶豫片刻,將其貼在石門中央的凹槽處。
石門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
眼前的景象讓傅長生瞳孔驟縮——
大廳中央是一個血池,池中漂浮著數十具屍體,有男有女,全都面色慘白,卻帶著詭異的微笑。血池周圍站著十二名黑袍人,正在低聲吟誦咒語。
更可怕的是,血池上方懸浮著一個模糊的人形黑影,正貪婪地吸收著從屍體上飄出的血色霧氣。
“歡迎,外來者。”
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傅長生猛地回頭,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兜帽下,是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和一雙完全漆黑的、沒有眼白的眼睛。
“城主?”傅長生全身繃緊,靈力在經脈中急速運轉。
黑袍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尖牙:“我等你很久了。你的女兒……可是個不錯的容器。”
話音未落,黑袍人突然出手,一隻乾枯的手掌如鬼爪般抓向傅長生咽喉!
傅長生早有防備,身形暴退,同時祭出一柄通體赤紅的長劍。劍身燃起熊熊烈火,照亮了整個大廳,劍鋒直指城主:“放了永玄!”
城主陰森一笑,突然抬手一揮。血池中的液體沸騰起來,那些漂浮的屍體齊齊睜開眼睛,慘白的眼珠死死盯著傅長生。
“既然來了,就一起留下吧。”城主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不定,彷彿從四面八方傳來,“你的精血……比他們所有人的加起來還要美味。”
十二名黑袍人同時轉身,兜帽下露出一張張與城主一模一樣的臉!
傅長生心頭大震,但很快冷靜下來。他想起老者的警告——不要相信你看到的。
“幻術?”傅長生冷哼一聲,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劍上。劍身火焰暴漲,化為一條火龍盤旋在他周身。
“破!”
火龍怒吼著衝向四周,那些黑袍人如泡沫般消散。大廳景象扭曲變化,最終顯露出真實面目——
這是一個佈滿鎖鏈的囚室,中央石柱上綁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永玄!”傅長生心頭一顫。
傅永玄被數十根黑色鎖鏈貫穿身體,氣息微弱至極。更可怕的是,她的眉心處有一個詭異的黑色符文,正不斷吞噬著她的生機。
城主的身影出現在石柱旁,陰笑道:“再有一年,她就會完全轉化為我的傀儡!”
傅長生目眥欲裂,赤霄劍化作一道紅光直刺城主:“找死!”
城主不閃不避,任由劍鋒穿透身體。然而,那具軀體卻如煙霧般散開,又在另一處凝聚。
“沒用的,外來者。”城主的聲音充滿嘲諷,“在這裡,我就是規則,我就是天道!”
傅長生突然收劍,冷笑道:“是嗎?那你為何不能離開?”
城主臉色微變。
傅長生繼續道:“這座金字塔根本不是你的力量源泉,而是你的囚籠!你被困在這裡千年,只能靠吸取他人精血苟延殘喘!”
“住口!”城主暴怒,整個囚室開始劇烈震動。
傅長生抓住機會,一劍斬向鎖住傅永玄的鎖鏈。然而,那些鎖鏈竟紋絲不動!
“別白費力氣了。”城主恢復冷靜,“這些鎖鏈與金字塔同源,除非你能摧毀整座建築,否則……”
話音未落,傅長生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張金色符籙——正是老者給他的“逆五行破界符”!
“你以為我沒做準備就來了?”傅長生冷笑一聲,將符籙貼在鎖鏈上,同時咬破手指,以血為引,畫出老者教他的特殊符文。
“不!這不可能!”城主驚恐大叫,“你怎麼會天罡破禁術?!”
符籙爆發出刺目金光,鎖鏈寸寸斷裂。傅永玄身體一軟,向前栽倒,被傅長生一把接住。
“走!”傅長生抱起永玄,轉身就向出口衝去。
城主發出淒厲的尖嘯,整個金字塔開始崩塌。無數黑影從牆壁中湧出,瘋狂撲向三人。
傅長生一手抱著傅永玄,一手持劍開路。劍光所過之處,黑影紛紛潰散。然而,黑影實在太多,很快就在他們周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牆。
“傅前輩!”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上方傳來。
只見巫靈兒不知何時出現在通道口,手中舉著一盞青銅古燈。燈光所照之處,黑影如雪遇烈日,迅速消融。
“靈兒?你怎麼……”
“沒時間解釋了!”巫靈兒焦急地招手,“快上來!”
傅長生不敢耽擱,抱著傅永玄衝向通道。身後,城主的尖嘯越來越近,整個金字塔內部開始扭曲變形,彷彿活了過來。
當他們終於衝出金字塔時,身後的入口轟然閉合。整座建築劇烈震顫,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聲。
“快走!”巫靈兒拉著傅長生,“那盞燈撐不了多久!”
三人拼命向外城方向逃去。身後,金字塔表面的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散發出不祥的血光。
三人逃出金字塔後,躲在天運城邊緣一處廢棄的石屋中。傅永玄仍昏迷不醒,眉心的黑色符文如活物般緩緩蠕動。
“印記還在,傅前輩怎麼辦?“巫靈兒一臉焦急。
傅長生凝視女兒蒼白的面容,五指不自覺地收緊。忽然,破屋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老者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前輩?“傅長生警覺地站起,手已按在腰間匕首上。
老者晃晃手中的酒葫蘆,咧嘴一笑:“別緊張,老頭子我可不是來討債的。“他蹣跚走進屋內,渾濁的眼睛掃過傅永玄,“這丫頭情況不妙啊。“
傅長生沉聲道:“前輩可有辦法祛除這印記?“
“我?“老者嗤笑一聲,灌了口酒,“老頭子要是有這本事,早離開這鬼地方了。“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我倒是聽說過一個離開的法子。“
巫靈兒眼睛一亮:“什麼法子?“
老者席地而坐,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皮卷。展開後,上面歪歪扭扭畫著無法之地的簡略地圖,西側邊緣標註著一座山峰圖案。
“每六十年,西邊會出現一座巫山。“老者枯瘦的手指點了點那個標記,“傳說只要能爬到山頂,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傅長生目光灼灼地盯著地圖:“下次出現是什麼時候?“
“三年後“老者咧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三年?!”
巫靈兒眨了眨眼,在這鬼地方,她們不一定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三年時間可不長。“老者收起皮卷,冷笑道,“我們距離巫山出現之地至少數萬裡。沿途要穿過黑沼澤、斷魂谷,最後還要攀爬萬丈絕壁.三年內趕到此地都是好的。“
末了。
老者幽幽一嘆。
“就算我們順利抵達巫山,據說在巫山之上,盤踞著連城主都忌憚的高階巫獸。“
屋內陷入沉默,只有傅永玄微弱的呼吸聲。傅長生凝視著女兒眉心的黑印——那符文似乎比剛才又擴散了些許。
“去。“傅長生斬釘截鐵,“必須去。“
巫靈兒急道:“可是傅前輩,永玄姐姐現在的狀況,恐怕撐不了那麼久!”
老者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佈滿符文的玉瓶,遞給傅長生:“這是‘鎮魂丹’,能暫時壓制她體內的印記。不過……”他頓了頓,“服下此藥,她會陷入深度睡眠,不過維持個三五年不成問題。”
傅長生鄭重接過玉瓶,倒出一粒泛著幽藍光芒的丹藥,小心喂入傅永玄口中。丹藥入口即化,傅永玄眉心的黑印果然停止了擴散,但並未消退。
“多謝前輩。”傅長生深深一揖,“不知前輩可願與我們同行?”
“我?“老者掀起衣袖,露出那些蠕動的黑紋,“被金字塔汙染的人,永遠走不出天運城百里範圍。這些年我試過無數次“他苦笑一聲,“每次都會像狗一樣爬回來。“
老者渾濁的雙眼直視傅長生:“小子,老頭子幫你們這麼多,可不是單純為了幾壇酒。“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儲物戒,“若你們真能離開這鬼地方,幫我把這個送到青州白家白芸兒手中。“
傅長生鄭重收好儲物戒:“前輩放心,若能脫困,必當親手送到。“
老者點了點頭:“雖然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條捷徑——穿過五指山的地下暗河,能省去數月路程。”
巫靈兒眼睛一亮:“地下暗河?那是不是能避開黑沼澤?”
老者冷笑:“別高興太早。暗河裡住著水魈,專吃活人魂魄。三十年前,我曾親眼看見一隊修士被拖入水中,連骨頭都沒剩下。”
傅長生沉思片刻,突然問道:“前輩可知水魈有何弱點?”
老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當真要走這條路?”
“時間緊迫,別無選擇。”
老者盯著傅長生看了許久,突然大笑:“好!好!不愧是能讓城主吃癟的人!”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破舊的布袋,“這裡面裝著‘引魂香’,點燃後能暫時迷惑水魈。記住,一旦入水,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別回頭!”
傅長生按照老者的指示,在深夜悄悄潛入五指山一處廢棄的洞口。井壁上長滿滑膩的青苔,下方傳來隱約的水聲。他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在這無法之地,曾經賴以生存的法力蕩然無存,如今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武器和自身的意志力。
“我先下。“傅長生將繩索系在井沿,率先攀爬而下。巫靈兒揹著昏迷的傅永玄緊隨其後,少女纖細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發抖。
井底連通著一條幽暗的地下河,河水漆黑如墨,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傅長生點燃老者給的引魂香,一股奇異的甜膩氣味在狹窄的通道中瀰漫開來。沒有法力護體,他只能靠意志抵抗這股直衝腦門的眩暈感。
“跟緊我,不要分散。“傅長生低聲囑咐,將傅永玄綁在自己背上,手持火把踏入冰冷的河水中。巫靈兒握緊一把淬了毒的短刀跟在後面。
河水沒過大腿時,傅長生感到一陣刺骨的疼痛——這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帶著某種腐蝕性的陰冷。他的肌肉開始僵硬,呼吸變得困難。
“傅前輩“巫靈兒的聲音在打顫。
“堅持住”
傅長生咬緊牙關繼續前行。突然,火把的光照出前方水面泛起詭異的波紋。一個模糊的白影從水下緩緩升起——那是一個女子模樣的生物,長髮如水草般飄散,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張佈滿尖牙的巨口。
“水魈!“巫靈兒驚呼。
那怪物發出刺耳的尖嘯,聲音震得兩人耳膜生疼。傅長生迅速從腰間皮囊抓出一把硃砂——這是老者特別準備的,對陰物有剋制之效。他猛地將硃砂撒向水魈,紅色粉末在空氣中形成一片紅霧。
水魈發出痛苦的嘶叫,暫時退卻。但更多的白影從四面八方湧來,河水劇烈翻騰,無數蒼白的手臂從水下伸出!
“跑!“傅長生拉著巫靈兒向前衝去。引魂香的煙霧被攪亂,甜膩的氣味中混入了腐臭。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傅長生的腳踝,他反手一刀,匕首劃過之處,鬼手化作黑煙消散。
巫靈兒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藥包撕開,黃色粉末撒入水中。“閉氣!“她大喊一聲。粉末遇水即燃,在水面上爆出一片火花,暫時阻隔了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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